乐府令吓懵了,“老天这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呀。”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干脆把烂摊子甩给聪明过头的乐府丞,乐府丞转头又丢给了常年被他刁难的游徼丞。
游徼丞姓洪,从不起眼的乐工做到三丞游徼丞,近年因为空降的乐府丞使绊子迟迟升迁不了。
如今乐府丞又拿这种掉脑袋诛九族的差事为难他,游徼丞大感恼火,一个人坐在房中饮酒浇愁。
如果遵从心意去做,势必得罪庞贵嫔,但他又不愿蒙蔽君王,做不忠不孝之臣。
这可怎么是好?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外头叩门声起,知道是女儿女婿,道了声,“进来。”
随即推门进来一对青年男女,男的五官清秀,手捧竹简,女的容貌庄姝,端着灯台。两人前后走到游徼丞面前坐下。
洪羽扫了眼几上的杯盏,“阿爹怎么喝起酒了?”
“闲坐小酌,这就准备歇了。”游徼丞道,“这么晚你夫妻就不必过来了,早些歇息去吧。”
洪羽不着痕迹地移开那些杯盏,“女儿见阿爹房中仍旧亮灯,就同翠管过来看看。阿爹饮酒是在为何事烦难?难道乐府丞又给阿爹出难题?”
游徼丞点头,将事情的始末道来。
洪羽听完,心下一沉,“阿爹打算怎么做?”
游徼丞摇头沉默。
洪羽想了想,忽而问道:“阿父可曾听过死灰复燃的故事?”
翁婿俩同时看向洪氏,听她下言。
洪羽道:“梁孝王的御史大夫韩安国触网入狱,狱吏田甲对他百般羞辱和欺凌,韩安国对田甲说:‘死灰难道不会复燃吗?’田甲说:‘要是燃烧我就撒一泡尿浇灭它。’不久之后,朝廷任命韩安国为梁国内史,田甲闻言后弃官逃走。”
洪羽抬头看着父亲的脸,双眸盈盈,“阿爹为臣忠诚本分,从不侵害他人,女儿打心底敬佩。人活一世,女儿希望阿爹能永远保持初衷,莫要步田甲的后尘。”
游徼丞怔住,定定地看着他自幼资性敏慧的女儿好一会儿,缓缓松了口气。
“乐府丞是要我尽快烧掉那些简策,以免留下后患。”他道。
“前朝遗留下来的诗集怎能烧了,乐府丞如此做法实在荒谬。”洪羽蹙起纤长的眉毛,面上怒气蒸腾。
他的夫婿严翠管压住她手,目色示意她冷静。
洪羽这才压低声音,“那些诗集所叙的都是发生在前朝的事了,能碍着她什么?天下烽烟四起,朝廷不肯同心协力一致对外,却整日想着如何堵住百姓的耳目。”
“我们的贵嫔她已经变了,曾经她可以马革裹尸为大晋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她和那些玩弄权势的佞臣有何区别。”
“别说了。”游徼丞怕她继续说下去。
洪羽默了默,还是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她重修乐府绝不是修撰诗集那样简单。”
游徼丞神情一顿,“不止是前朝之事,还涉及到今朝。你想得太单纯了,乐府不是重振,而是她要借乐府这把刀来杀人,借黎民之口来为她的野心铺路。”
从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看明白了,“废帝的昏庸之名就是出自她手,废帝结局如此,现坐着的那位,她又会以什么手段对付……她最终的目的,都只是为了名正言顺坐上那个位置罢了。”
“她让陛下来乐府,难道不怕把意图暴露人前?”洪羽不能接受,她心里的庞贵嫔是巾帼英雄,不是谋逆的叛臣。
“你以为陛下就不知道吗?能坐上帝位的人,即便是傀儡,也不是简单人物啊。”
游徼丞笑了一声,看向窗上斑驳的树影。
洪氏随着他的视线看去,风停了,雨淅淅沥沥下起来。
里中打起更声,一声又一声,游徼丞唤道:“翠管。”
一直没开口的女婿抬起头,向他揖袖,“阿爹。”
游徼丞交代道:“明日你不必到前面去,只管在堂中练琴。”
“孩儿明白。”严翠管拜了一下,这才随妻子起身告辞。
昨晚下了一夜雨,花圃里湿淋淋,满鼻子都是草叶混合泥土的味道,真珠就在门前闲坐了半日。
晌午,伏辛说书简整理完毕,接了她去官署。
才去了一个时辰,就憋了一肚子气回来。
陆呈雪刚踏进园子就瞧她一张黑得跟锅底似的脸,“谁又惹我们陛下不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