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珠心知肚明,但她和庞嫣在无形中产生了一种默契。
在提议乐府收编民乐时,庞嫣还主张重修大晋律法,遭到朝臣一致反对。她索性自作主张修改了部分晋律,特别是在朝臣的休假问题上,把原本的五日一沐改成了十日一旬假,也就是说大臣必须要上够十□□才轮到一次休假。
“假期本就不够,还硬生生改成十日一休。”陆呈雪对此意见颇大。
五日一沐他都满腹牢骚了,十日简直是割他身上的肉啊。
这不,好不容易熬过了十日,贵嫔突然提出要整顿乐府。
乐府隶属九卿少府,他这个少府理所当然要加班加点,于是好好的旬假就这样泡汤了。
立秋分三候,一候凉风至,然而立秋后,天气并没有转凉,炎热程度反而达到了极致。
宫外比宫内热多了,宫中有北地供应的冰雪散热,宫外只能冲凉摇蒲扇。
真珠热得心烦意乱,和陆呈雪在亭子里摆了六博。
在博弈上真珠是好手,玩了三局,陆呈雪竟一次也没赢过,他又不认输,直呼没准备好,再来一局。
真珠丢开博箸,伸了伸腰,“再来你也赢不了,倒不如乖乖交出彩物,免得在小丫头面前失了体面。”
“我不管,再来。”陆呈雪不予理会,顾自掷采行棋。
恰好乐府令过来,请真珠移步去长松馆看乐工们演奏。
陆呈雪这才作罢了,不情不愿把一堆采推出去。
路上闷热,陆呈雪摇着麈尾,“元六,你说贵嫔怎么想的。她厌憎歌乐,却要重振乐府,心思真让人捉摸不定。”
徐徐热风吹得脑门发晕,真珠打开腰扇,把热风扇了回去,“忽然有了兴致也不一定。”
陆呈雪根本不信,“贵嫔才没可能……”
想起火旼还跟着,把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回了肚子。
其实陆呈雪的疑虑真珠不是没有过。
收编民乐进乐府是庞嫣在朝会上忽然提出的,行径确实可疑,要知道,曾经威震一方的庞贵嫔爱武装不爱红妆,爱刀剑不爱音律,对乐府机构的存在她的反应不该是这样的。
真珠迷惑不解。
到长松馆时,馆中器乐正响,歌工歌童高低相和。楚声唱法,在刚进入夜色的乐府中显得格外幽深。
能进乐府的歌者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是歌者里的佼佼者。
真珠问乐府令有多少歌者。
乐府令答道:“在以往的数量上多增了二百名歌者,歌童居多。”
大肆用歌童,这种侈糜是更古未有的,哪怕盛世也没有,却在如今形势不稳的局面出现了。
真珠有些震动,在帘后伫了许久才据席坐下。
乐府令呈上记录词乐的竹简。
都是还未誊抄的,真珠随手翻了一卷,是歌者方才所歌,名为《商英女》,写的是前朝商女英氏的生平。
“怎么唱英氏之女。”陆呈雪面色微沉。
真珠道:“怎么了?”
“寓意不祥。”他道。
英氏因美貌才学扬名天下,得配江东名门,然在新婚之夜遭山匪劫持,英氏女逃出魔爪后投奔夫家,未料遭到夫家退婚羞辱,英氏女只得返回娘家,不料娘家生变,举家覆亡,英氏女被迫流落风尘。
后来宦门买她做了伎妾,接着辗转几代主翁,送来赠去,始终不得自由,皇帝在臣下府中无意一窥,贪恋其美色,强为宫嫔。半年后皇帝暴毙,新君认为英氏祸国,将其锁在高阁,封闭了楼道和窗口,每日膳食只以小洞送入。英氏女不堪其辱,日渐疯癫,最终狂笑而亡。宫人敛尸入殡时,昔日风华玉貌的英氏女形状枯槁已似八十老妇。
英氏遭遇凄惨,歌她者潸然泪下。
真珠听完心生恻隐,觉得呼吸都艰难起来。
她接着又翻了几卷,写的皆是男女的爱恨纠葛,或是不幸的身世遭遇,再无其他了。
翻到最后一卷,打开来看只有前半截尚存,余下的几行字被人用笔刀故意刮掉了。
“别君后,泪阑干,联珠帐中寒……”
抚着模糊不清的几个字,眼前像蒙了层纱,怎么也看不清。她一阵恍惚,额头沁出汗珠砸在竹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