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仇人亦或友伴,先找到公子和阿笙的反而是反而是醣山上的山民。
说是专门来找他们的也不是特别准确,只是山民前去查看捉捕山鸡的陷阱的时候,偶然看到了绷着脚尖够果子的阿笙。
云翳积聚而来的时候,就算是树林中宽厚的树叶,也会享受到雨汽的泽被,罩得整片林子都云山雾绕的,看不清楚。穿着裋褐的山民才将空无一物的陷阱掩好,叹了口气,于是仰起身的时候就看到了阿笙。
狼狈一词好像就不是用来形容阿笙的。尽管她外衣被枝条刮得破碎,辨不出颜色的裙裾染上了尘土的泥泞,甚至因为身高不够而够不到最高处的果子,而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然而还是灵秀得惊人。
湿漉漉的雨汽打湿她的额发,粉白脸颊上的细小绒毛都是光洁而温润的,整个人像是陷在了一团摸不清楚的透明色朝霞,就连眼睛也是云雾打湿的朦胧秀婉。
山民手里的布套一下子掉在地上。
原来醣山上面有神仙,不是先祖说来骗他的呀。
“银子是什么?俺不要银子。”皱起了眉头,山民暗自憋足口气,将崔珩晏给半搀半扶起来,声音都是因为过于质朴而不谙世事的村音,“俺又用不上那东西。”
然而崔珩晏哪怕是烧到失去神智,还要将腰间价逾千金的玉坠往山民的身上搁,声音是哑到深处的轻,“烦请您收下。”
那山民低头瞥过一眼,憨厚地一笑:“公子,你也不必用一块石头来骗俺吧。放心,俺不求回报。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叫劳什子的救人一命,胜造七头大肥猪。你还是好好地困一觉,免得你的妹子担忧。”
虽然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其实在这个环境,阿笙反而觉得这位山民的话要说的更为有道理一些。
在山民的眼中,这两位殊色世难寻的男女,必然是造物主用相同模具捏出来的兄妹,倒是没有往歪处想。
这倒是也让阿笙在感激之余松了口气,不必解释这不明不白的关系,反倒在此关头让她觉得轻省不少。
山间的小路崎岖悠长,蚊虫倒是不多,一路繁花相送,反而让阿笙在愁苦之中生出了一丝自得其
乐的愉悦。
她轻声问:“郎君之前是想要用那陷阱捉什么吗?”
挠挠头,山民差点因着这动作把公子给跌下去,幸而阿笙及时扶了一把,于是他的脸不自觉更红了,“女郎不必叫我郎君的,那确实是用来捉竹鸡的。俺嬭嬭曾经教过俺,要在高点的地方设布套,还要在有小口子的树杈之间放布套,里面再抓几把嫩芽、果子和蚱蜢,总会有竹鸡上套的。”
山民转而好奇道:“你们怎么会跌在山崖下?”
阿笙尴尬地摸摸湿润的头发,“许是为了给郎君你造七头猪而来的。”
不过这样的谈话即便再窘迫,也总比之前死沉的寂静要强。不到半个时辰,清醒的两人连同晕厥在山民背后的公子就一起到了山间的小屋。
这山民没什么家眷,不曾娶妻生子,也无父母祖辈赡养,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偌大个房子里,编织的渔网都是在积着灰。
转过头,强忍着灰尘拍了拍搁在柜子里都被虫蛀了一半的被子,阿笙把被子完好的部分叠在一起,铺在灰突突的床榻上,帮着山民把烧到人事不省的公子给挪到了上头。
这山民当真是好心淳厚至极,用土方子煎了药给他灌下后,还扛着榔头跑去住在山腰的住户讨来了几件衣裳。不仅有男郎穿的款,竟是还有姑娘穿的裙裾。尽管大了很多,但是拿针稍微缝补两下,也总算可以替换掉原本破烂的衣衫了。
阿笙摩挲过崔珩晏垂落下来的发丝,像是每一寸都浸着药味,然后他温柔地抬起头,就算是烧得迷迷糊糊也要说一句:“会好的。”
所以阿笙点点头,笑起来:“我相信。”
第二天的曙色黎明时寂然被山鸡的嘹亮歌喉化碎,云朵化作浅淡碧色,染就初升太阳模糊的金色边缘,醣山缓缓苏醒。
“苏屠醣?”山民放下手里的窝窝头,喝了口勾兑的山酒,花生米的胎衣碎末黏碎在嘴唇,“从前有位老先生留给过俺方子,还说什么别人有徒弟他也要头徒弟,因为有缘分就收俺为徒。不过俺瞅着那老先生疯疯癫癫的样子,倒更像是得了癔症。那些字我看不懂,就把那册子用来垫桌脚了。”
所谓意外之喜与绝处逢生。
翻阅过破烂
的册子,草药名称繁复而过程琐杂,阿笙从未这样清醒过之前浏览的所谓无用医书。
不过因着被压在桌子下太久,最后的两页纸已经被磨损,字迹都看不大清楚。
山民瞧阿笙看的这么认真,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俺这册子太破了,之前还掉进过老先生酿的酒瓮里,字都看不大清了吧。”
凑近细闻,是渗透进纸页里的馥郁酒香,残留在十数年前的今日破晓,幽幽淡淡直至渗入纸页纹理。
阿笙闭目细细思索,“是降香和陵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