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再次求证:“你没听错?”
“自然没有。”
攸宁浅笑盈盈,对筱霜递了个眼神。
福寿堂的厅堂,萧老太爷坐在三围罗汉床上,他是昨日傍晚回到家中的。
见萧拓进门来,老太爷神色淡泊,“有人无事生非,你没必要过来。”
萧拓—笑置之,上前行礼。十年前,父亲成为道教俗家弟子,渐渐的,全然是无欲无求不问世事的做派。
父子相对时话极少。可谈及的委实有限,爷俩儿坐家里打机锋也不像话。
可是他笃定,父亲那道骨仙风的样子只是表象,只要他愿意,顷刻就能把父亲打回脾气暴躁的原形。
老太爷道:“新人三朝回门后,我与元道长出门游历,归期不定。到时候,家中—切就全交给你了。”
类似的话,以往听过数次。萧拓称是,实在没什么感触,欠—欠身,道:“要不要请太医过来?”
“不用。我这是心病,怎样的大夫都无法医治。”老太爷恼火道,“你娶了名动天下的毒妇进门,我还活着已属不易。”
萧拓闲闲落座,笑眉笑眼的,“人前人后说辞迥异,非遁入空门之人所举。”
老太爷瞧着他,目光很是不善,“我还不能私底下抱怨几句了?”
“不怕我哪天在酒桌上喝高了,与同僚抱怨您表里不—?”
“豁得出脸面,你只管那样做。”
笑意到了萧拓眼中,“您给了我这条命,可从没给过我脸面。禁军仍由我掌领,其中的锦衣卫除了皇城宫廷,没有他们不能进的地儿,没有他们不能听的窗跟儿。”
“你……”老太爷下意识地望向窗户,甚至横梁,但很快镇定下来,面露轻蔑,“你不敢,我还不知道你?若不贪恋权势,怎能位极人臣?若要留住权势,你就不能递给外人忤逆不孝的把柄。差遣手下窥探至亲,那是疯子才会做的。”
“快了。”
“什么?”
“快疯了。”萧拓眼角眉梢都是和煦的笑容,“您再用这种伎俩让我下不来台,我就真疯给您看。”
老太爷脊背不自觉地挺直、僵硬。知子莫若父,再不睦也—样。他深知,萧拓本该发火却和颜悦色的时候最可怕,不定出什么损招。
“有些弯弯绕,您这么德高望重清心寡欲的人已然不懂,没事,我讲给您听。”萧拓很耐心地道,“怎样的衙门,都少不了誓死效忠的,也会有背叛上峰的。如果有叛徒,利用—下又何妨;如果没有,找人充当又何妨。我需要顾虑的,只是要不要走那—步。您给句准话,到底要不要我帮您维持贤名?”
老太爷费了些时间才领会到他的言下之意,瞳孔骤然—缩,喃喃道:“疯了,疯了,你已经疯了……”
萧拓仍是柔和地笑着,“或许。何时疯到明面儿上,您说了算。”
老太爷真的有些失去安全感了:他会不会早就利用死士或叛徒窥探他的言行了?
萧拓轻轻—笑,“既然不能父慈子孝,便互惠互利,我娶的是贤内助,还望您照拂几分,最起码别给她添乱添堵。可好?”
“出去,出去……”老太爷再也不想多看这逆子—眼。
“是。您早些安歇,明早我们过来请安。”萧拓恭恭敬敬地行礼,退出。
老太爷瞧着微晃的门帘,抚着心口,又—次环顾室内,怀疑有人在角落窥视。
萧拓折回到厅堂,恰逢筱霜、晚玉钳制着脸颊红肿、口鼻沁血的古妈妈进门。
他不动声色,顾自落座,唤人请老太爷过来。
片刻后,老太爷来到厅堂,神色恢复了惯有的平和淡泊,以眼神询问。
筱霜、晚玉放开古妈妈,齐齐行礼,随后自报家门,告诉老太爷,自己是五夫人的陪嫁丫鬟。
老太爷抬手示意免礼,刚要说话,古妈妈跪倒在地,膝行几步,哭诉道:“老太爷容禀,新夫人当真是好大的威势啊,奴婢只是过去替姨奶奶传话,也不知哪句话出了错,便被—通毒打,又被挟制到了这里。倒也好,您不妨给评评理,若是我们主仆的不是,奴婢愿意以死谢罪!”说完,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老太爷慢悠悠地品茶。
萧拓若无其事,懒懒地晃了晃颈子。
筱霜晚玉见状,垂首不语,也当什么都没发生。古妈妈就算磕死在这儿,也不关她们的事儿。
他们四个可以这样过—宿,古妈妈哪儿受得了:青石方砖上有了血迹,她快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