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卷了些许透骨的凉意。
夜已深了,各房各处都渐熄了灯,归于平静。唯独毓庆宫还灯火通明,只是往日里总是洋溢着轻松自在气息的宫室,今日却像是被什么摄人的气压所笼罩了一般,进出的内侍宫女俱是低眉顺眼,轻手轻脚地不敢发出丝毫响声。
而这气压的来源正坐在床侧,耐着性子等顾连音为躺在床上的人把脉,眸中是浓地化不开的阴郁。
赵曦仁坐在不远处,手里的茶已然凉透了,他捧着茶盏,时不时抬头往床的方向看上一眼,又回头看一眼窗外跪在廊下的青佩,细不可闻地叹口气。
顾连音收回手,望向目光沉沉的赵曦珏,低声道:“公主殿下这是忧思过重,又气急攻心,这才会吐血晕倒。好在胡太医施针及时,眼下已无大碍,臣就胡太医的方子换几味药,吩咐宫女煎了,等殿下醒了服下便是。”说着微顿了一下,补了一句,“思虑过度引起的毛病大多不是靠几味药能调理好的,六殿下还是多多劝解公主,免得日后熬坏了身子。”
赵曦珏看了一眼闭眼躺在床上仿若沉睡的赵曦月,还是有些不大放心:“若无大碍,怎么到现在还没醒?”
“恐怕是平日里心神不宁以致少觉,用针之后心神安定,这才至今未醒。六殿下让公主好生歇着吧,歇够了自会醒来。”顾连音说罢,举步到桌前改起了药方。
听闻赵曦月并无大碍,赵曦珏悬了许久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可细细回忆了一下顾连音方才说的话,他的眉头牢牢锁起,沉着眸子看向守在床边的行露。
他虽一言未发,行露却觉一股重得叫人喘不过气的压力扑面而来,忙稳了心神,答道:“殿下近日时常忧心圣上与……”忆起谢蕴的事是机密,忙含糊了一下言辞,“夜里时常少眠多梦,胃口也轻减了许多。胡太医来请过平安脉,开了安神方子,但殿下说是药三分毒,她多歇息便好了,便没多用。”
她抿着唇,眸中浮现懊恼之色:“是奴婢失察,当时应当多劝殿下几句才是。”她虽然发现了赵曦月与平日里的异样,但见她总是能很快地自行调整了过来,担心劝地太多会适得其反,便没有多提。
如今看,赵曦月不过是将自己的情绪都压在了心底,不让他们担心罢了。
赵曦珏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恍惚了片刻才扯扯嘴角,沉声道:“罢了,她不愿说的事,莫说你了,恐怕连我也劝不住,如今无事便好。”
话虽如此,他膝上紧握的双拳到底还是泄露了他的几许心绪。
忧思过重,多熟悉的词啊。前世里他将人从宫里救出来的时候,顾连音也是这么说的,身中剧毒且忧思过重,掏空了身子骨,只能靠着药石勉强吊命。
一直到她香消玉殒,不过短短几载光阴。
赵曦仁听罢沉沉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懊恼:“都是怪孤,当时不该强迫她的宫婢瞒下此事,否则也不会害得她气急攻心了。”
赵曦珏垂下眼睑,不叫旁人瞧见他眼中的戾气,低声道:“四皇兄不必自责,不让她知道原也是我的意思,只能说造化作人,你平日难得来我这一趟,偏偏这么巧她也派了人过来,或许这就是天意。”
“那今后的事,六皇弟准备怎么办?”他看了还在低头改药方,似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顾连音,婉转道,“事关紧要……”
“四皇兄不必忧心,”赵曦珏却是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未完的话,语气里少见地多了几分暴躁,“等糯糯醒来,我会处理好此事的。”
又缓了口气:“皇祖母那里也由我派人去说吧,糯糯过去也会偶尔留宿毓庆宫,皇祖母不会怀疑的。”
赵曦仁默然,的确是不能让太后娘娘知道这事。
“六殿下,等公主殿下醒来,照着这个方子先服三剂吧。”顾连音已然改好了药方,“若无他事,微臣先行告退。”
赵曦仁回过神来:“顾太医,孤送你出去。”说着回头看了赵曦珏一眼,“五皇妹要是有什么事,六皇弟派人到上书房唤我一声便可。还有她那个宫婢,终究是听了我的命令方如此行事,罪不在她,你也莫要太过苛责了。”
赵曦珏摸着手上的玉戒,扫了还站在原处的行露,不咸不淡地说道:“四皇兄说的是,到底是糯糯的人,要怎么处置,还是等糯糯醒了之后让她自行处置。行露,你让她回去吧。”却是没有直接应下赵曦仁的话。
行露踌躇了片刻,福身道:“是。”
“……”赵曦仁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当目光扫到还躺在床上的赵曦月时,还是忍下了想说的话,“那皇兄就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