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诵那时没想死,答应她不过是孤注一掷的赌气。
青春期这个年纪,大都想不到从楼上纵身跃下的后果,死亡只是一场自陨的报复,她把精力都用在写遗书上。
特地去买浅绿色的信纸,背景是马上就要到来的春,横格周围晕染着浅浅的细雨和青草,带着淡淡的花香味。
她承认,写信的时候心里上演一出悔不当初的大戏。
失去至亲是世间最痛苦的刑罚,看到这封字字泣血的遗书,是个人都会捶胸顿足。
过往对孩子的忽视和苛责会变成一把钝刀,每个字都是握住刀柄的手,一下一下直扎心头,且永生不止。
她沉浸在过往的委屈里,把所有能想起来的不公平都无巨细地写出来,洋洋洒洒铺满五页。
陈欣欣却提前了。
凌晨三点,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在小区里尖锐鸣叫,蒋诵从沙发上惊醒,连忙披上旧外套,脑子还混沌着,人已经跑到窗边。
寂静冬夜,楼下围着黑压压一群人,陈欣欣妈妈的声音像指甲划过黑板,凄厉又刺耳。
“好啊,好啊!你去死,就当我白生养了你,你想让我后悔是吗?你这个逃兵,就算今天没死,以后到了社会也是个废物…”
陈欣欣说得没错,她家人到这种时候也在想着脸面,为了不在这么多邻居眼前失态,不知从哪借来的一股气,挺直后背,对已经没有呼吸的女儿放狠话。
“死了也好!死了我清净…”
这画面和她想象的截然相反,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遍布全身。她忘记呼吸,牙齿止不住打战,想到在此之前的自以为是,眼泪连成线地流下来。
门开,徐丽华和蒋大呈从现场回来。弟弟的卧室门紧紧关着,他们脚步沉重,能惊醒的也只有睡在沙发床上的蒋诵。
没人在意她醒与否,两人直接回了卧室。
救护车走了,警车也走了,人群稀稀拉拉散去,蒋诵定在窗边,一动不能动,像被抽干了力气。
卧室传出说话声,没有刻意压低。
徐丽华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猝然离世没有表露出痛苦。她愤怒,咬牙切齿,恨不得跟着殡仪车冲陈欣欣抽她几大鞭。
“现在的小孩可真够脆弱的,咱们小时候,饭吃不上,还没有衣服穿,那么困难,不也咬牙熬过来了。”
“就这么不管不顾跳了,让她妈以后怎么办,简直狼心狗肺,一点也没为父母考虑。”
蒋大呈叹了口气,习惯性沉默。
他总是这样,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不管是外面,还是家里,他像租住在这儿的旅客,按时上交工资是对他的唯一要求。
只有在不得不出声的时候,才会叹一口气,或者唉唉两声,以示他在听。
徐丽华得到回应,马上喋喋不休:“她有什么理由去死,我生平最看不起这样的人,祖宗似的供着,还花钱供她复读,真是过多了好日子惯出来的臭毛病。”
蒋大呈罕见地搭话:“一时没想开,可能跳下来时也后悔了。”
会后悔吗?
蒋诵立在窗边,看着微弱的路灯暗光,想到那天午后,陈欣欣站在公园的常青树下,面无表情地嘲笑打算去买信纸的她。
“你不会真以为他们会为你流眼泪吧?”
说完,随手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深吸一口,眯眼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