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诵的弟弟叫蒋鸿儒。
上学后她才知道那句名诗: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早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甚至早到蒋诵还没出生,这个名字就已经存在。年轻的夫妻眼巴巴望地等着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为国王献上皇冠似的,把这个名字传下去。
没想到,会是女孩。
那时风口正严,总能听到谁家罚款了,或者强制被拉去做绝育,刚出生的蒋诵只在妈妈身边养到百天,就被送去乡下。
好在,事情按照期冀的方向发展。在她三岁的时候,弟弟出生,那个沉甸甸的名字终于有了主人。
在乡下长到她上小学的年纪,才不得不回到城市。在蒋诵的童年记忆里,除了漫天扬尘灰扑扑的土路,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带小孩,连写作业都要等弟弟睡着后才挤出时间。
可太晚了,累了一天的爸妈要休息。
她只能奋笔疾书,在皱皱的作业本草草完成老师的布置,字写得不规范,老师的电话终于打到徐丽华那里。
家里的气氛永远是低沉的,中年女人一身疲惫,说话也是撒气似的,“连字都写不好,还浪费钱念书干嘛?”
她蹲在小凳子旁写字,手紧紧攥着铅笔头,一笔一画地,把工整的字写在田字格里。
简陋的厨房回荡着切菜的铛铛声,她忍着眼泪,像吊在悬崖上的初生小羊,声音抖着:“我…我能写好。”
……
鼻尖萦绕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腐败的,久无人居的霉味。蒋诵从灰暗的梦境惊醒。
空气干燥,鼻下一片温热,随手抹了一把,在昏暗的室内看不清,只觉得指缝微痒,有液体缓慢地顺着皮肤纹路往下流。
摸着墙去厕所,刚把水龙头打开,胃里就一阵翻涌。
她狼狈地跪在马桶边,呕出晚上吃的一整盆脊骨,涕泪俱下,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腹腔里搅动,松开,反复。
鼻血还在流。
马桶老旧发黄,一股恶心的味道,蒋诵没动,自虐般地把下巴搁在白瓷边沿上,就着这股劲,又吐了两次。
胃里空了,眼前冒金星,昏厥感一阵一阵地涌来。
她想,要是能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也挺好。
可惜,在人类历史里,因为流鼻血而死的概率很小。腿都没有知觉了,精神却逐渐清醒,鼻血凝固在人中两侧,绷紧唇边的皮肤。
她爬起来洗了把脸,没擦,就那么湿着走出洗手间。
窗外漆黑,北方的小城像一艘巨船,无声沉没在寂静的深夜,她搭了件外套,光脚走去阳台。
困意消散,她坐在窗的边沿发呆,视线被一个暗淡的光亮吸引。
土黄色的圆光,忽明忽暗,在小区的主干道上摇摇晃晃,像个喝多了的醉汉。
光越来越近,停在楼下,她这才发现是一辆面包车。车灯只有一个在亮,车门拉开,下来一个黑影,大力地把车门关上,似乎没关严,那人又补了一脚。
银色的车顶在混沌的夜色里晃了晃,她听到一句掷地有声的脏话。
“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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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林虽然是偏远的县城,但该有的一样不少。
蜜雪冰城,茶百道,肯德基,全都在繁华的主街上,就是时间太早,都还没开门,街道两边营业的只有早餐店和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