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小半个月,路经钱塘。到这里由陆路改走水路,岸边杨柳画堤,摇橹声吱嘎作响。
他们坐的这条船不是很大,水波荡漾,船夫摇着桨,时不时还哼着歌,颇悠闲自在。
江行在船头坐了一会儿,想同船夫说说话;只可惜他听不懂钱塘方言,对着人家鸡同鸭讲了半天。
最后,船夫急了,船桨一挥,转头屁股对着他。
这是不想搭理他了。江行于是讪讪地回了船舱。
这些天里,时鸣话少了很多。
江舟摇晕船在休息,船夫同江行语言不通。
左思右想,江行只能找时鸣聊天。
江行不是话唠,但最近话却多了许多。大概是因为,如果他不说话,三个人聚到一起时死气沉沉的,安静得像半只脚踏进了棺材。
江行同时鸣说话,时鸣只是听着,一语不发。
江行心中着急。今日路过钱塘,已经算是江南地带。再过不久就可以到姑苏,此行终点。
他走入船舱,果然见时鸣一个人坐着。
江行有心引他说话,道:“吃些东西吧。我今日同船夫唠了半天,我也没听懂他究竟在说什么。”
时鸣道:“吴语难懂,听多便习惯了。”
江行见他终于开口,心下一喜:“你同阿摇讲过你在江南的日子,你还从未对我说过。我也想听听。”
“从前不在姑苏,在京口。”时鸣想了想,“京口临江。有时会去江边玩,听来往游船摇桨的声音。”
江行侧耳倾听。
大概就像如今钱塘江上的波光吧,江行心想。
“刚来的时候,眼睛……眼睛不是很好,断断续续病了一年。病好之后,就看不见了,只能听。”
江行心中一疼。
时鸣继续说:“江水很凉。我喜欢去江边吹风,一吹就是一个下午,惹得先生着急忙慌来找。”
时鸣垂头:“……先生已经不在了。”
这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时鸣积压许久的泪终于砸下来,像午后不期而至的雨滴。
潮湿,泛着思念的粘腻。不过也就十几岁的人,失去了这么个亲密的长辈,无论如何都会心下大恸的。
只是阿鸣内敛,不想表现出来,惹他担心罢了。
江行这样想着,面上却松了一口气,连忙给他擦眼泪。
哭出来就好了。
时鸣抓着他的袖子,哭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行轻拍他的背,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过了许久,这场无声的痛哭终于落下幕来,只剩抽泣。
时鸣抽噎道:“我从前不是京口人。”
江行给他擦脸,温声答:“嗯。我在听。”
“我从前是京城人。应该叫汴京?太久远了。”时鸣埋在他手里,声音闷闷的,“先生带我从汴京来了京口。”
江行心中疑问甚多。譬如,他们是怎么认识柳大儒的?好好的在汴京,怎么又要一路南下,以至于一直到岭南?
这不是自我流放嘛。光是气候,就够喝一壶的了。
江行看着时鸣那张挂着泪痕的脸,觉得现在问起来不是时候。
他转移话题:“想出去走走吗?”
时鸣摇摇头,道:“就在船上吧。”
“既然不能全部告诉我,那你能同我说说,先生是怎么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