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岁轻抿了一小口茶水,温热的茶水入胃一阵舒坦,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恐怕陛下不仅知道,还故意纵容,若不是孟将军多事,他甚至都没有发兵的念头。”
尚宇则僵在原地,不知作何表情应对。
他早就觉得祝烬近年来愚钝得有些不合常理,如今想来,竟是他一叶障目了。
尚宇则艰涩地问道:“那先生以为,陛下的目的何在?”
懒坐在椅子上的人投来轻蔑一眼,讽刺地笑道:“太师既已明白,又何必装作糊涂,非要在下来开这个口。”
“先生的意思是,陛下种种举动,是想将江山拱手让与他人?”
尚宇则濒临绝望,“可若是陛下不想做这个至尊,大可下一道圣旨将皇位让与御宣王或是安成王,何必如此冒险行事,给自己留下千古骂名?”
说到这个,余岁的笑意更深。
暮夏时节,暖阳映照在他无暇的面容上,越发显得柔和与白皙。
他欣赏着庭外的芳菲,不咸不淡地说道:“因为他下不来啊。”
尚宇则怔住,不知余岁所言何意。
但随即又反应了过来。
祝烬所有恶行被尚宇则一把揽下,多年来给他扣上一个“贤君”的名声,满朝文武对他敬爱有加,中宫嫡子的身份又何其尊贵,就算他想让位,这些官员难道会让他如意地退下来吗?
“我险些让先生诓进去了,就算陛下行事多有非议,但他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先生莫要如此揣测陛下的心意。”
尚宇则强撑着身子,端正地站立在余岁面前。
余岁但笑不语,稍歪了头,仔细打量着面前一袭黑袍的尚宇则。
内敛不张扬,华贵而不显雍容,不难看出尚宇则少年时极为高傲的性情。
随后余岁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陛下一生所求,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成败皆是为了您,太师缘在其中,所以才勘不破缘由。”
“胡闹!”
尚宇则捏紧了指节,怒视坐着的余岁。
“先生口不择言,我与陛下乃舅甥关系,纲常伦理之内不可秽乱,先生此言实在荒唐至极。”
“不知您这一番话是规劝得了今上,还是说服得了自己?”
余岁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那层礼义的遮羞布,贯穿了尚宇则的五脏六腑。
他突然意识到余岁隐藏在温润如玉君子皮囊下的锋芒,透过深邃莫测的杏眼里传出来的阵阵寒意。
余岁尽管是笑着,语气甚至也听不出什么起伏,但周身的威严之气竟可以让人觉得不可忤逆。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尚宇则失去了冷静。
回想起过往每一次余岁的献计,如今细细想来,他都带着别样的目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
余岁悠悠地站起身,“讨债的亡命徒罢了。”
他慢慢地靠近尚宇则,“陛下对太师可谓是情深意重,小小年纪就服食寒食散,致使自己无后,可不就是因为太师的一句‘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吗?”
“您瞧,陛下为着太师这么点不高兴,甘愿自损龙体,解了太师的后顾之忧,他做到这一步,太师还在执着于礼义纲常,对陛下实属有些不公了。”
这句话暗含着三分可惜,三分可叹,四分讽刺。
尚宇则的耳边仿佛炸开了一道响雷,除此之外一切都听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