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禧眉头微蹙。
之前裴青林出府频繁,可至多傍晚时分也就回来了,还从未拖延到这时。
李满禧想了想,怕裴青林被琐事缠身,便吩咐婢女去另寻一位郎中来,以免耽误谢怀谦的病症。
深秋里夜色昏沉,黑丛丛的树影摇晃,在方窗之中映出一幅深色的墨画,烛光照在上面,如同洒下一层金色光辉金屑,光影层叠,朦胧映美。
西街上有名的崔郎中站起身来,用帕子擦了擦手,说道:“婴孩脾胃本就孱弱,近来风寒,上吐下泻皆是着凉导致,夫人不必担心,开两剂药吃下去就能好了。”
李满禧如释重负,顺了顺心口,让松萝送郎中去开药,自己则在塌前坐下,借着灯光看被褥中的小人。
谢怀谦如今快满百天,眉眼也长开了些,人人都说他肖父,但其实他的大眼睛长得与李满禧如出一辙。
眼睛大而黑眸浓沉,眼白分明,阖眼睡觉的时候眼睑低垂,睫毛长而浓密,在眼底投下一片暗影。
谢恒曾说若他是个女孩子,必定姿容出众,国色天香,这话虽有自夸之嫌,却也不假。
李满禧定定望着儿子,眼底水波流转,全是担忧惊虑。
许是知道前世并没有生下谢怀谦的缘故,李满禧而今对他总抱有一份悲观的情绪,担心他幼年早夭,好在他很争气,平平安安熬到了出生,熬到如今身体健壮,偶尔小病小痛,也都无伤大雅。
李满禧舒了口气,卸下劲来。
松萝送了郎中出门后又去余氏处回禀,半晌才回来,进门瞧见李满禧半坐在塌上与谢怀谦说话,轻声道:“侧夫人,舅老爷还没回来。”
李满禧侧目看她,叹了口气,“如今舅舅心上有了佳人,总归要分走些精力,可我总觉得这事古怪,那位查不清来历的秋娘,我也是不信的。”
松萝点头,“是了,侧夫人不信是对的,世上哪里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再说咱们舅老爷年岁已高,哪能有这般貌美的女子死心塌地相随,这突然冒出来的秋娘身份来历皆是不明,很让人起疑。”
窗外北风呼啸而过,刮动树枝乱颤,发出丛山峻岭一般诡俏的声响。
谢怀谦被惊动,双手在空中乱抓,就要醒来,李满禧轻轻拍了拍他的肚皮,许是感觉到母亲的气息,他又安静下来,吮了吮双唇,继续甜甜睡去了。
李满禧神情淡然,“罢了,时间到了妖鬼自会显形,改日提醒舅舅不要过于沉溺便是,至于其他,也并非咱们可以掌控之事。”
可这“改日”还没到,就传来裴青林下狱的消息,彼时李满禧正在用饭。
昨夜谢怀谦留在正屋歇息,李满禧照顾了一夜未曾阖眼,好不容易睡了会儿,又被小家伙闹起来,她疲乏至极,只得先让乳母将孩子抱下去,自己填饱空空的肚腹,待会儿趁着日色还早,补一个回笼觉才好。
热粥入口,整个人都舒服起来,她心情终于好起来一些。
松萝站在一旁侍膳,替她夹了一道小菜,“侧夫人今日胃口好,多吃一些也能舒服点。”
李满禧笑笑,“夏秋之际,总是没什么胃口,昨夜照顾那小子一夜,今早反倒吃的下了。”
松萝也笑,“您是累着了,自然吃得下。”
主仆两个闲话,屋外下着缠绵的秋雨,屋中反倒蒸腾出一种难得的温情,日子琐碎却幸福。
廊下响起纷杂的脚步声,有人冒雨而来,脚步踢踏起地面的雨水,砸出一阵湿漉雾气。
柳烟敲门进来,纳了个福道:“侧夫人,安国公府林姑娘今儿一早遣人送信来。”
她将微湿的信笺递上来,封口以蜜蜡滴注,散发着淡淡的栀子香气。
李满禧心底隐有不安,若是寻常事不必急着一早送信来,亦或是太急的事林纾早就亲自登门,为何又要送信给她。
李满禧凝神看了那信封片刻,落笔的字迹的确属于林纾,她手有些颤。
松萝瞧出李满禧心底所想,推说请柳烟去西偏殿看看,将人支开了。
门扉轻撞,李满禧将信拆开。
抽叠出来的居然是另一张信封,李满禧有些疑惑,可等信封全部抽出来,她恍然。
藏在其中的信封上分明是李文初的字迹,想来是弟弟有事急着告知于她,等不到约定好的取信那日,便请林纾帮忙,以她的名义送信入府。
李满禧心底惴惴不安,缓缓拆开印有李文初字迹的信封。
信间寥寥几句话,却看得李满禧心惊,她缓缓瞪大眸子,目光寒萃像要将信纸灼出一个洞来。
松萝见她脸色瞬间苍白,饱含讶异问道:“侧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满禧抬起头来,目光森冷,似是惊讶,又似早就猜到,喟叹道:“舅舅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