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子,你对我全家的帮拂之恩,沈吉在此谢过。将来若有机会,我定会报答你今日恩情,就算赔上性命,也未尝不可。”
天灯如星,将这漆黑的夜晚点缀得无比瑰丽。
薛怀逸心中莫名痛了一下。
他突然有种冲动,要护她此生此世,再不让她如此哭泣。但是,他也绝不会让她知晓,他所做的一切。
便就都推到郑家身上罢。
只听卫纨又道:“朝堂之事,多谢公子帮扶。但有一人,是我之私仇,我不能假手于人,必亲自杀之!”
韦玄容负心薄性,担不起这新科进士的荣耀。她要亲自,让他身败名裂,让他众叛亲离!
薛怀逸心中猜到了七八分,他原先就知道,若不是通过这韦进士,郑家行事又怎能如此顺利。
他本就负着监察百官之责,明明可以将那事直接捅破,让韦玄容万劫不复,可这样一来,恐他自己也会暴露。毕竟,沈家之难,他,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薛怀逸扶起卫纨,拂了拂她被哭乱的发丝,道:“你这又是何必。”
卫纨还不习惯他如此亲昵地举动,退了半步,听得那旁边船坊上传来的胡旋歌舞声,悠悠扬扬,仿若天籁,歌声中那快要溢出的喜悦感仿佛在勾引着她,向乐声行去。
卫纨踏在甲板上,缓缓向船尖走去,迎面而来的风吹乱着她的裙裾,吹干一脸泪痕。
和着曲声,她缓缓唱道:
经年相携无人重,一招中榜情意终。
擢第为攀贵人亲,付手一炬白骨尽。
春风得意登高期,故人血染朱红衣。
当初恩爱两不疑,离散何苦命也弃。
壮志踏平恩公肉,笑谈渴饮亡人愁。
自此情义相决绝,孤魂索命负心狗!
歌声被洛河的风裹挟着,送去了远方,听得周围船舟上的众人均呆了呆。这些人多为文人才子,为曲赋词一事,在他们眼中甚为风雅,更何况,这词是唱进了哀戚之美,最是时人所推崇的意境。
“是哪位娘子的歌声,如此精彩艳绝?”
“好词啊好词,快记下来……”
卫纨这一曲终了,洛河上却有其他船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直到一传十,十传百,传进了大街小巷,传到了景风街上,醉仙楼旁。
今日这最为光鲜的人物,包下了整个醉仙楼设宴,权贵佳人、名人墨客皆来道贺。
醉仙楼内,楼台四层,绫罗绸缎盘旋而上,室内大亮,人群川流不息,墙上的壁画栩栩如生,凤箫鸾管不绝于耳。
新科进士韦玄容置于大堂正中的戏台上,向众人拱手一礼,感谢各方来客,发表感慨之言。在其身旁有一佳人,丰腴娇美,着一身杏黄色的衣裙,露出心花怒放之色。
这女子,便是韦玄容的未婚妻,当朝国子监祭酒之女,王珂妍。
韦进士话音刚落,却听得醉仙楼内的曲调停了,而众人皆转过了头,似是被楼外的歌声吸引。再仔细辨那词句,他整个人都似冻住了般,动弹不得。
经年相携无人重,一招中榜情意终。
擢第为攀贵人亲,付手一炬白骨尽。
韦玄容脑中回忆闪现,在书院外,沈吉无数次等待的身影浮在眼前,为他宽慰解惑,为他添补家用,照顾衣食。转眼间,却被火光吞没,而他只身逃离,留他们等死。
春风得意登高期,故人血染朱红衣。
当初恩爱两不疑,离散何苦命也弃。
是啊,那日的火,也如此刻的锦衣,血红血红的。沈家从未嫌弃过他家贫,从未抱怨过他前途不明,仍然以家中经营所攒下的钱财助他登高。
壮志踏平恩公肉,笑谈渴饮亡人愁。
自此情义相决绝,孤魂索命负心狗!
如今这谈笑风生,金榜题名,可不正是踏着沈家人的尸体得来。读书之人,也沦落为那为一己私利滥杀无辜之人。
他明明可以和沈吉好聚好散,可却一时被他人蛊惑,那人说,可引荐他入考进士,一朝中榜,扶摇直上,官运亨通,他动心了。
母亲为他日夜操劳,他肩负着沉重的希望。若是再在书院苦读下去,何时能得到入朝为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