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刀柄的手紧了紧,这把短刀,它属于一个潜行在黑暗中没有面孔名姓的忠士。
夕阳坠下,城郊笼罩在余晖。鄱县的河滩起了风,渡口的大船正在卸货,佣工们在管事的指挥下把货箱搬放在车上。
搬完第一批货,佣工们回店,车子将将启动,迎面走来一伙朱衣兵卫,气势汹汹的,拦住不让他们动,声称衙署要抓一名女逃犯,所有进城的车辆都必须仔细盘查过才能放行。
说着领头大手一挥,兵卫就把才拴好的货箱一个个掀敞开,看不清的拿刀一阵乱杵。
管事知道鄱县的这些兵卫平素横行惯了,很不好惹,是以敢怒不敢言,全程小心翼翼地应付,又塞了银钱请他们玩乐。
领头面上不露声色,暗中却掂了掂钱袋,转头催促那些人动作利索,意思是做做样子就行了,不必细查。那些人也做惯了似的,丢下烂摊子走开,又去盘查其他车马,凡是女子必要带下来仔细检查,
管事拍拍胸脯,心中忐忑。
重新拴好了货运的车辆,管事马不停蹄地往城里赶,沿途听说最近县里兵卫四处抓女人,凡是带着那几样特征的女人全被抓去了衙署。
管事忙完了店上,忙不迭地去见掌柜,把货物损毁的前后经过说明。
掌柜叫杨敬,几年前从外县迁来,从事茶叶和缣帛买卖,开了几个钱庄,因他博学多才,名望极高,鄱县人不大叫他掌柜,而唤他杨先生。
杨敬经商十余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心里很清楚鄱县官场上的黑暗龌蹉,他为人本分守规矩,又隔三差五“孝敬”县官,日子过得顺遂,生意上鲜少吃亏。
然而今日这桩事让他心中窝了一团火,管事一走,便揣着火气往后门去。
沿着墙边小道往前,是间格局不大却精致隐蔽的院落,这时节招豆藤开了花,雾茫茫地堆满枝头,正是吃紫萝饼的时候。
他想着要怎么说这事,就听人唤他,“杨先生。”
杨敬应声抬头,一个年轻人立在藤萝架下,粉面玉肌,朱唇琼鼻,发冠上还应季地簪了朵垂丝海棠,即便臂上负伤缠着白纱,略显得滑稽,风华却不减半分。
这厮才几岁他就看出来不是好东西,日后要是跟临江王成婚,就是一祸国妖孽。
好在没成。
杨敬暗自庆幸,捧袂而揖,“陆公子。”
对面的人还礼,“瞧着先生的神情,莫不是外面有风声了?”
杨敬道:“鄱县县官似乎接到命令,正以抓女逃犯为由四处寻人。主君定然还活着,且可能就在鄱县附近,事况紧急,还是尽快和公子禀明。”
陆呈雪瘪瘪嘴,背过身往屋里走,“你还是当面和殿下说吧。”
杨敬犹豫,“眼下殿下的伤势未愈……不妥吧。”
陆呈雪摇着麈尾,心中腹诽。那你和我说就很妥了吗?
“你要是不和殿下说,他今晚可能就急死了。话说,先生真是她小舅父吗?”
杨敬嘴角抽搐,“那就劳烦陆公子引路了。”
陆呈雪推门,让他进去。杨敬露出半张脸,一眼瞧见由人搀扶着出来的兰重益。
…
天才擦黑不久,鄱县的良民已纷纷闭了门户,街衢市面上人迹鲜见。
鄱县这几年民风败坏,官吏贪腐,法纪松懈废弛,盗窃劫掠等案件逐年递增,在这里,关城闭里是不遵循朝廷规定时辰的,得看县官的心情如何,他若是心情不错就四处闲逛溜达,半夜三更关城也是常有的事,通常这种情形,盈利最高的赌坊和莺花市都不必打烊。
坐落在东边鄱县最大的赌坊里,今夜人声鼎沸。
兴奋的吆喝声、低落的叹息声交织在大堂里,一拨黯然离去,又迎来一拨纨绔膏粱,永不散场。
一对堂兄弟是这赌坊的常客,常年不务正业,拿着丰厚的家底大肆挥霍,没两年就已经败光了产业,气死了家公。好赌成性的兄弟俩不知悔改,没有彩钱就变卖祖宅和田基,后来又靠家里女人赚来的辛苦钱,实在没法了就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兄弟两个只输不赢,输了又赖着不走,鄱县人都知道他俩是难缠的泼皮无赖,但对付这种人也不是没办法,毕竟鄱县里最不缺的就是无赖的地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