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再看来时的路,松林青翠,层层叠叠,云云如伞盖,浓密幽暗,让人胆寒。
一整夜的逃亡,她和兰重益走散了。
昨日午食过后,她腹痛不适,不得不暂在蘧庐投宿。大家连续赶了几日路,也都疲累,沾铺睡得格外沉,不料子夜时分蘧庐失火,大家以为是寻常走水,逃出去躲避即可,不料出了蘧庐的全都死在屠刀下。
她被包围了,成百上千的人穿着麻衣、青衣,拿着长刀双勾,密密麻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出手狠绝致命,毫不留情。
青鸦及其他爪牙覆盖了整座蘧庐,那一刻她已经确定,杀她的人是受临安指使,她们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但来者人多势众,招式狠毒,他们的人根本招架不住,死的死,伤的伤,所剩无几。
真珠回想起那幕惨剧,胸口窒息到发疼。
她看到兰重益的最后一眼,他的腰腹被歹人砍了一刀涌出大量的血,泅湿了外袍。是他将自己护在臂下,生生地承了一刀。
他一壁拖住众贼,一壁命令伏辛带她离开。
她紧拽着兰重益的袍袖,虽然心里清楚,继续拖延下去大家都可能丧命,但她不要舍弃兰重益。
是伏辛夹抱住她强行将她带离,她的眼里映出了滔天火光,蘧庐老叟倒在血泊,庞大的老鸹俯冲落在她随从的尸身上,啄去眼珠,死状凄惨。
她艰难地呼喊,兰重益已被逼退到火海边缘,四目相接时,她几乎能看见他眸中的决绝悲壮。
侍从合力助她突出重围,伏辛带着她一直朝城里方向逃,但青鸦早已做足准备,在通城的官道设下重重伏兵,只待自投罗网,伏辛有所警觉后,弃了乌骓马,避开官道,转投山林。
青鸦众贼迅速追了上来,伏辛被拖住无法脱身,命身边一名亲信密卫掩护她逃离。
但密卫身受重伤,怕拖累她,与她交换了外袍,给了她一把防身的短刀,只身引开了追兵……
真珠不明白,她从未暗害过谁,也没什么野心,她在临江,庞嫣操纵着她,她在临安,徐皇后千方百计要除掉她。她自己也就罢了,如今还连累兰重益他们。
真珠捂着脸,泪水大颗大颗落在手背上,腹中婴儿似乎也感觉到母亲的悲伤,不安地动作。
真珠抚着肚子,胎儿在母亲的抚慰下终于安静下来。
她走了一夜,腿脚早已酸痛无力,腹中更是饥饿难忍,却不敢停下来缓口气。
胎儿应该是饿了,可是她在逃命,不可能带着干粮。
这个孩子和她的亲缘如此之深,经历了无休止的灾难中竟也安然无恙。想到前世的因果,她心中滋味难辨。
勉强润了润喉咙,不至于干涩难受。
眼下三春,万物新生,她揪了把嫩叶芽塞到口中,皱眉咽下。
她要知道兰重益的生死,至少还不能这样死去。
抓起短刀继续朝前走,沿着路径,渴饮天露,饿食嫩叶,偶尔会走运摘到野果子,如此坚持下来,竟顽强地撑过了四天。
翻过山梁已经是第五个日夜,她体力透支到随时都可能倒下,然而她不敢停下,万一能遇到上山的农人,只要有人就能获救。
但她额头滚烫,上吐下泻,似乎有些中毒征兆。在石牛村她曾和严大郎认过草的,那些树叶野果她只辨得一些,极有可能是误食了毒草。
真珠不敢慌神,抹去脸上黏腻的水迹,分不清是泪还是汗,水露碰湿了鞋袜衣衫,贴着肌肤,寒意渗入骨髓,无边无际的恐惧黑潮迎面而来,牙齿冷得打颤。
真珠靠着树干坐下,摸向腰带,刀还在。
“大难临前,你可自行逃命,不必管我。”
“士为知己者死,上皇于臣有知遇之恩,臣效命主君,愿以命报恩。”刀的主人将她推到草笼中,着她的衣裳引开了追兵。
那名密卫死在青鸦极残忍的手段下,他的脸在黑暗里现出轮廓时,尸身已被凶残的老鸹分而食之。
真正的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