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总算告一段落啦。”
斜风细雨,官街鼓齐鸣,激昂的鼓声响彻在雾茫茫的上空。
男人们站在家门外,沐浴着来之不易的甘雨,老人妇孺也丢去了整日不离手的蒲扇,奔到雨幕中,舒展开双臂,仰面接受风雨的洗礼,一个男人把稚儿举在头上,孩子咯咯地笑着,扒拉着父亲的发髻,走出高墙深院的少男少女甚至手拉着手,肩挨着肩,踏节而歌,毫不避讳,忘情地欢呼歌舞。
久旱逢甘霖,解了黎民的疾苦。
翌日雨霏霏,陆遥雪磨磨蹭蹭地起床,去郡衙应卯才知公孙犀来了郡上,并在郡斋住下。
公孙犀出自临安公孙嫡支,祖上乃开国功臣鲁国公。
高祖皇帝在位时,对鲁国公等曾与他并肩作战,立下汗马功劳的元勋感念不忘,生前常与太宗提及,太宗皇帝动容不已,即位后秉承父志,始终不忘功臣的拥立,并遗诏垂训后世,子孙莫忘元氏根基由来,务必善待开国之后。
公孙家祖祖辈辈承蒙圣恩,世袭国公爵位,依靠先公庇荫,钟鸣鼎食,遂成百年簪缨之族,屹立临安惶惶几十年,传至公孙犀曾祖父这辈时日渐式微,虽与当年的煊赫势盛不可同日而语,但在同为开国之后的名门旧族中仍久负盛名。
公孙犀的祖父公孙圳为人深明大义,尤其痛恶朝中蒙靠祖荫的世家子弟,曾抛离妻儿老母,悄然离家投军报国,从微末行伍到骠骑将军,再到横扫夷族、救主于危难的赫赫大帅,战功无数,声望如日中天,其妻逝后,尚主嘉阳,公孙家再次兴起。
而公孙犀便是鲁国公与嘉阳太主的孙女之一,排行第十,其性格倔强,作风古怪,打仗刚猛果敢,治军严明有纪,不但不逊于祖父公孙圳,反而青出于蓝胜于蓝,公孙圳甚爱此女,自幼抚养膝下,教养一如儿郎,人称“女公孙”。
好好的后闱妇人不做,整日舞剑弄枪,跟一群满口粗语的臭男人混在军中,夫妻因此不合,陆遥雪更是怕她怕的要命,卯还没应便掉头回去,谎称身体不适。
真珠派差役催他应卯,陆遥雪俱不理会,差役没辙,五花大绑地将他扭送到官署。
时至晌午,公文抄写完毕,由信使快马发往各个县镇,真珠方松懈一口气,公孙犀便撑了伞施施然地走了来。
公孙犀收伞进来,一眼就望见背对门坐着的陆遥雪,顿时阴阳怪气地笑起来,“这不是陆十一公子嘛,真是好久不见。”
真珠瞟了眼呆若木鸡的陆遥雪,自求多福地使了个眼色。
公孙犀阴测测地笑道:“睡得身上痛,出来松动筋骨。”说罢,朝陆遥雪露出友好的微笑。
陆遥雪霎时一个哆嗦,险些哭出来。
晋人谁不知道,女公孙有三好三恶:好酒,好肉,好打仗,恶蒙受祖荫苟活的纨袴膏粱,恶敷粉簪花的阴柔男人,恶从事女工的男人。
陆遥雪不幸的全占了。
更不幸的是,陆遥雪还要管她叫一声姨母。陆遥雪的生母是鲁国公和亡妻的长女公孙氏,姨母代母教训合情合理。
陆遥雪的脊背都僵了,皮笑肉不笑地对公孙犀拱了拱手,“姨母。”
“真是难得难得,还以为陆公子把我给忘了。”
陆遥雪擦了擦额头的汗,心虚道:“岂敢岂敢。”
公孙犀把宽下的外袍递给家僮,径直坐下,眉眼间鲜见的端凝整肃,与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女将军简直判若两人。
差役送来金银花茶,公孙犀拾盏抿了几口,陆遥雪趁着她移开目光的功夫,匆忙摘了髻上簪的君子兰。
“陆遥雪。”上头的人突然唤道,视线朝他这方移来,“近前来,我有话要问。”
陆遥雪心中叫苦不迭,才将按下的心跳又扑通扑通猛窜起来。他塞了小花在袖中,赶赴刑场那般沉重地挪过去,垂首静听。
真珠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二人势同水火,万一陆遥雪挨揍起来,岂不是殃及她这个无辜。
如此想着,便不动声色地出了官署。
果不其然,在她走后不久,陆遥雪被公孙犀一顿收拾。
阿玉得了信回来,真珠抑不住内心的兴奋,“打的惨不惨?”
公孙犀以“无故缺直”命人笞了二十板作为惩戒,郡守派差役抬回郡斋,管束在公孙犀眼皮下,此时躺在榻上下不来,狼狈至极。
真珠一听乐得不行,等不及要去看他的笑话。
阿玉铺好床榻,“公子许久不曾捱板子,肯定要遭些罪的。主君还是早些歇息,明日还有许多繁琐的事情要处理。”
真珠不赞同,“还是去看看,万一他在背后说了我什么坏话。”说完把平日爱吃的小食全都翻出来装上,抱着竹撞出了居室。
此时公孙犀单脚踩在窗台上,怀抱酒壶,仰脖畅饮,矮榻上趴着的人长吟一声,似有万千愁绪。
公孙犀拿箸子狠狠一敲,陆遥雪横眉怒目道:“姨母,你定要下如此狠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