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郡官随真珠赶回官署后,日头已偏西,但窒热的余温仍未散去。
伏辛按剑守在庑廊下,黝黑的皮肤泛着烈日灼烧后的颜色,翠绿繁茂的柘树叶在他头顶遮下一片荫凉。
议了多时,身后敞开的门内突然传出真珠畅快的笑声,随后脚步纷纷,无数郡官从屋中涌出。
真珠道:“府君,你找些书令史来,照书信中所述的方法连夜誊抄,尽快下发到各地。”
郡守和一行属官齐齐领命。
真珠离开官署,衣袖尤带着风,腰间的宫绦玉璧轻盈碰撞摆动,在余霞中荡漾起一片清脆玎玲。
心情舒畅,回到下榻的郡斋,连晏食也多吃了一些,破阵脸上也一扫阴霾,晚膳备的相当丰盛。
这阵主君为灾旱一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人都瘦了一圈。
见真珠在廊下纳凉用膳,翠衣长裙的公孙犀伸展着腰身,才发觉自己腹中也有些饥饿,遂悠悠然地凑过去,要抢她手里的箸子。
“姑母,你怎么老是抢我的?庖厨里还多的是,自己去盛。”真珠把碗碟护住,两腮鼓得老高。
“谁让你的看上去总比我的要好吃呢!”公孙犀戳了戳侄女的腮帮,对她手中的箸子努努嘴,示意递她用一用。
真珠坚决地晃了晃脑袋,护食到底。
公孙犀无奈地一叹,斜卧席上,表示不和她抢了。
真珠慢慢放松警惕,往嘴里塞食物,还不忘盘问姑母的来去,“姑母从何处而来的?怎会到此?”
“不是说过了吗?从褚州来的,我听说侄婿在那儿,就顺道看了看。”公孙犀慵懒地支起半张脸,拨着衣上压出来的褶纹。
真珠不露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北境到褚州郡隔着七八千里,是绕道,并不顺路。姑母这样逗侄女很有趣?”
公孙犀瞥着她,“相比督课一事,还是见侄女婿更为重要。你看你在姑娘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公事都要往后排一排。”
真珠噎住,“督课郡国?”
“慢点吃啊,饿死鬼投生的吗。”公孙犀坐起来,在她背部拍打几下,自然而然地拿过她的箸子,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片好的猪肉。
真珠十分不解,身负要职的公孙犀在紧要关头却出现在这里,实在太不寻常。
公孙犀道:“奉命考察,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就是一份闲得不能再闲的差事。北境战捷后,蒋立本手掌兵符,想法设法地架空了我的兵权,把我赶到关外驻守,今年开春,祖母大病一场,太女召我回京任职,实际一直闲赋在家,屁事没有,世族对此多有不满,太女怕失了老臣心,随便塞了份闲差给我。如今徐家得势,着手清理朝廷异党,定然要先拿我公孙府开刀的。”
“姑祖母病了?严不严重?”
“没事,我离京时已经大好了。”
破阵回来,把盛好的饭食送到公孙犀面前,公孙犀也不客气,伏在几前大吃特吃,嘴里含混道:“不说这些了。公子送来的治旱方子可行嚒?”
真珠嗯道:“蝗虫不喜多雨阴湿地,一般在干燥温暖的地方产卵繁殖,临江今年荒地颇多,种植粮食的田地又寥寥无几,要想避免蝗灾,必须栽种大量的树木和庄稼。”
破阵递上绢巾,真珠接过擦了擦嘴,“不过想出策略的人不是公子,而是一位特地赶到褚州的神人。那位神人笃定明早一定落雨,让我静候佳音。”
公孙犀嘿嘿笑道:“他懂得不少嘛,竟还知道通过观察风云星象的变化来预测降雨时间。军中幕府处的幕宾也有通晓此术之人,不过十之八九都不准,我怀疑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神神叨叨的,偏蒋立本当宝贝一样供着。”
真珠饮着凉饮,望着中庭暗下来的天色,有些气馁,“姑母,今年肯定要闹饥荒。”
“这话怎么说?”
“临江种植的棉花占多数,库存的粮食并无多少,贵嫔这次失策了。据说中朝的流民已经涌到陇西边境,蜀王命军队大肆驱赶,如果流民绕道从北部涌入,临江国的情景不敢想象。”
公孙犀“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夜里闷热,真珠辗转难眠,阿玉让值夜的侍女轮流打扇,捱到三更上才阖眼睡去。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雨就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报时的官街鼓还未敲响,里中和街市区闹得沸反盈天,亢奋的欢呼一波高过一波,好似要把整座郡县都喧抬起来。
真珠皱眉揉眼,蹬开被子,眼睛都还睁不开一点,阿玉匆忙取衣袍鞋袜给她穿戴,说是天降甘霖,百姓们高兴得不行。
郡守已经带着穿戴齐整的属官聚集到室外,向真珠道贺。
“大王,上苍普降甘霖,百姓们都齐聚在道上载歌载舞,表达喜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