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录事觉得这并不像那位主顾的手笔,梁国公是不会说什么秉公执法的,只会训斥他们一通,然后包庇他们的罪行。
但是那人转告他,说的都是些十分隐秘的事,令他暗自心惊,那些事非房氏的核心决策之人接触不到,恐怕便连杨老夫人也知之甚少。
甚至在最后,那人还教训他们,让他们不要将梁国公府牵扯进这无端的是非,污了名声,否则便要同他们切割清楚。
不管在这背后的是谁,他的话都不免让房录事重视起来,他拿着这话去寻云州房氏的家主,两人商量了大半夜,最后还是决定依据上头所说放过李炤。
若是这封信不来,就算李炤是宗室子,房录事他们也不打算放过,总归要让他得到和房大郎一样的待遇,被打得鼻青脸肿,门牙缺失才行。
至于上头到时候该怎么问责,还有魏王和梁国公给他们托底,两重保障,怎么都不会有事。
可如今既然梁国公府发话,他们现如今不能同京城里撕破脸,虽说私底下偷偷的投靠魏王,此事还未让梁国公府闻知,但魏王麾下能者众多,不缺他们这一个家族,在没有稳固地位之前,还需要和梁国公府维持好情分。
他们只得无奈的压下这口气,将罪魁祸首放虎归山。简直恨得他们一口牙都要咬碎,偏生李炤还不识相,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这里纠缠不休。
有那么一瞬,房录事想干脆弄死他得了,但想想后果不好收拾,只能生生的咽下怨气。
云州房氏就没受过这么天大的委屈,让个毛头小子爬到头上。
还是太弱了,他们必须向魏王殿下展示自己的用处,以换得更大的重用和地位。
李炤不知眼前之人心思转过千百回,在痴心妄想什么,他还在为自己无缘无故突然被释放而疑惑,紧紧的盯住房录事的一举一动,和脸上的分毫神情,想要看出什么端倪。
但房录事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有,就是没有犹疑和心虚。
他只能看到对自己刻骨的恨意,和那阴森森的杀意,以及异乎寻常到令人觉得可怕的莫名狂热。
果然若是出现一个败类,他们的家族便不可能全是正常人。
事情到最后还是没有任何的结果,李炤跨出大牢的沉重的铁门,拎起放在一旁的包袱,以及自己原先的那个,仔细检查了一会儿,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熙熙攘攘的街道里。
房氏送的马车和干粮,他就算再怎么大大咧咧,也不是急着送死,自然是不会拿的,至于盘缠碎银一类,他扔掉包袱皮,寻了间通号,将银两统统都换成新的收好。
在去往康川的路上,盘缠路费只有嫌少的,没有嫌多的,这些银钱留着傍身,或许还真能派上用场。
他在城中并没有立即便离开,而是住在房氏府邸的附近,等着房大郎的消息,果然三日之后,府衙判决下来,房大郎强抢民女,寻衅滋事,惊扰无辜的百姓,判入狱三个月,以儆效尤。
对李炤来说,房大郎的惩罚其实很不够,但以前他所做的孽,如今早就被房氏给扫尾清除干净,只好以现在这单一的罪名来诘问,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至于那对老夫妇,李炤亲自护送他们出城,投奔在其他州府的亲眷。虽然得到公道,女儿也回来了,并且在这种情况下,十有八九房氏暂时会投鼠忌器,不动他们一家,但为保万无一失,老夫妇一家还是决定举家搬迁。
毕竟房氏一直驻扎在云州,而李炤以及他所带来的威慑,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散,到时候房氏记起旧恨,他们还是没法儿逃脱,不如成此时机,彻底的逃离出去。
李炤对于给他们带来的麻烦,让他们不得不逃离故土,而于心不安。他想要讨一个公道,但怎知还是无可避免的给他们伤害。
难道这世间,真的不能做到河清海晏,天下升平吗?
他将换来的银钱翻来覆去的检查一遍,然后尽数送给老夫妇一家,这是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弥补。
李炤不能够一路护送他们回去,因为他还有其他的事要做。虽然很对不住老夫妇一家,但他不能因此而拖延。
早一刻找到那人,早一刻回京,房妧便早一些能够减轻病痛,重新展露笑颜。
他日夜兼程,比先前更加紧迫的赶路,没有时日可以浪费,他一口气也不停歇的赶往康川。
终于在一个寻常的日暮,昏黄的日光泼洒在他的眼底,他终于牵着那累得不行的马儿,抵达他的故土家乡。
望着山脚下的熟悉的城郭,李炤压制住内心想要前去城中寻姨母姨父的冲动,转身朝着更深的山间一步步的前行。
雾气缭绕的半山腰间,有高高的吊脚竹楼,同康川的气候,其实并不很相符,吊脚楼底下的柱子上拴着几匹牛羊鹿马,还有几只一看便品种各不相同,不出自同一地方源头的犬只,伏在地上小憩。
见到李炤这个陌生人,那几只巨大的犬只先是警觉的站立起身,做出攻击的样式,但似乎在闻到李炤身上的气味时,发觉出是熟识之人,又懒洋洋的卧回去。
几只林间鹿蹦跳到他的跟前,拿头亲热的去蹭一蹭李炤的手。
李炤胡乱的撸一撸它们柔软的皮毛,大踏步的往吊脚楼里头走去,吱哑一声推开竹门,将里面正忙碌着的人吓个正着。
那人一身广袖深衣,穿戴都同康川的风格不同,反而更加的接近京城的模样,屋内随处摆放着高高的竹木架子,上头塞满各式药材,当中的药炉之内,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整间屋子都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这可真是撞了大运,今儿黄历没写有贵客至啊。”
那郎君定睛看清楚李炤的面容,朗声笑起来,放下被药汁浸得隐隐发黑的双手,朝着李炤走来,不无热情的欢迎着远客,“快请坐,快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