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合眼就是李乾元小的时候,小小的人扒着她的膝盖,水灵灵的眼睛小狗似的,滴溜溜的看着她。
可她把他推开了,很多次。
“他说什么?”徐太后看着一脸默然的李辅周急切的问。
“他说……”李辅周抬起头,迟疑了一下:“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陈宴如已经几天没合眼了,脚步都有些虚浮,踉踉跄跄的走到崔颂面前,他本来还抱着一丝期望,期望他能把家事国事分的清楚,能出城劝住戚澜,牵制住暨北的铁骑。
几天来,他魔障似的扎在书房里,企图在尧都剩下的不足三千的兵力中算出一线生机。
算不到,根本算不到。
看见崔颂古井无波的一张脸,他就明白负隅顽抗的只剩下他一人罢了。
陈宴如不死心的往前跨出了一大步,崔颂站着没动,任他站的近在咫尺。
“含章。”陈宴如唤了一句。
“城中兵力不足三千,加上妇孺,能抵挡上三日,这三日你……”
“宴如。”崔颂干巴巴的打断他:“算了吧。”
他看着陈宴如那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说道:“当你把妇孺也算进战力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输的彻底了。”
冬季的最后一场大雪落的恰到好处,算来离初见正好是三个年头。
崔颂不看陈宴如愕然的眼,转身向着风雪尽头缓缓走去,天地徒留一片孤寂。
大军开到尧都城下的时候,见到的只是一座空城,崇光帝李乾元的最后一道圣旨是不许阻拦暨北军队,至于他的去向,没有任何交代,宫女太监都说不出来。
玉玺就端端正正放在大殿的桌案上,等待着它下一任主人。
崔颂最后一次登上城楼,他想亲眼来看看着祖辈及自己倾尽全力守护的盛世太平是如何化为乌有的。
他看见一列列军队俨然,整整齐齐的走入尧都大道,没有杀戮,没有喧闹。
他看见为首的戚平翻身下马,扶起路边商贩因惊慌滚落的推车,安抚哭闹的儿童,温柔的向他们点头示意。
他看见守卫纷纷做出让大家不要慌乱的手势。
是沉舟侧畔千帆过,是病树前头万木春。
而他,是旧山河的最后一抹余温。
崔颂眷恋的看着城下的一草一木,这条路纵然被祖辈走的繁花盛开,但是好像也只能走到这里了,虽然看似已经穷途末路,可他却觉得这是平生最巅峰荣耀之时。
自古忠臣,以身殉国。
他是个人,也怕死,可真到了这一天,却觉得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不过是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二十五年了,他的天性被牢牢的束缚在一个囚笼中,他本该这么困上一辈子,可偏偏出了这么一个人,大刀阔斧的把笼子劈开,胡乱一折塞进火炉里烧了个一干二净。
告诉他这些都是狗屁,只有他活的高兴,才是天理。
一瞬间,万籁俱静,天光乍泄,他看见囚困他多年的囚笼,就那么春风化雨的消散了。
戚平进宫第一件事,就是把牢里因为反对李辅周被折腾了一溜遭的忠臣都放了。
有感激涕零,有人一出来看见是戚家人,心道真是糟啊,这天下连李也不姓了,那还不如李辅周呢,张嘴就要再骂,戚平不以为意,愿留就留,不留就走。
至于正事不干专会嚼舌根子的御史们,能用的留,实在看不下去的一堆儿杀了。
归根到底他也不太喜欢多嘴的八哥。
两个月后,暨北戚平登基称帝,国号未变,改年号一元。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息兵养民,新的有志之士会把错开的轨道慢慢拨回正轨,新的盛世会再度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