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就从来不谈是非。”李二立刻小心地拍了一下马屁。
【那是因为她那点是非都跟我讲了。】黑刃冷冷地添了一句,【看看这愚蠢的男人,还真当你是守口如瓶的人呢。】
咳。
“我虽然不谈是非,但也被别人谈过是非啊,”她很自然地说道,“你以前就在背后讲过我。”
李二瞬间变成了一张囧脸,“郎君,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没错啊,所以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她说,“大家就这么点儿乐趣,不嚼嚼舌头多无聊。”
“那要是……”李二小心地给她斟满了酒,“有人跑到城尉那里去嚼舌头呢?”
她终于听明白了李二在讲什么。
“要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也理解,”她说,“但我瞧不起这样的人。”
“我听说圣人有那么句话,‘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主家与佣工之间,本来也没多少情谊……”李二的脸微微侧了过去,假装喝酒,用余光小心地观察她的反应。
“给过一碗饭吃的主家,若是结了死仇另说,若是并不曾结下什么仇怨,想叛主倒也不必处心积虑地寻找理由,”她轻飘飘地说道,“这世上总有人既想做不要脸的事,又想在史书上留点好名声的。”
“无论如何——”窗外忽然传来了十分熟悉的声音,“这附近多是并州乡邻,虽不比京畿之地繁华,好歹受将军庇护,也不至于要靠出卖友邻来换一碗饭吃。”
今天的张辽内着鱼鳞铁札甲,外套罩袍,看着很有点儿教导主任同款的感觉,尤其是靴子踩在地板上发出了金属片互相交织摩擦时的声音,特别冷硬。
但他整个人似乎心情不错,笑吟吟地就走了进来。
李二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想要行礼,被他不经意地摆一摆手,免了礼。
“有事路过这里,正巧遇到贤弟,”他说,“这几日街巷可还安静?”
自然安静,怎么会不安静,这里是并州军人家属社区,他们这些外来的虽然不能直接吃到太师拨下的军粮福利,却也能间接吃到一点。
比如说蕃氏织的布可以拿给并州人换粮食,比如说羊家的肉也可以在并州人那里换来粮食,丈夫整日不在家,一个小妇人又不好出门去砍柴,于是街坊邻居谁多捡了些柴火,便与她换两斤粟米都是极方便的。
张辽这一路过来,看到的都是宁静安逸的田园牧歌。
“一切都好。”她点点头。
于是那双清澈又明亮的眼睛弯了一弯,“那就好,贤弟若遇了什么棘手之事,便是寻不到将军,也可至城外营中寻我。”
【你看,】她道过谢之后,望着出门上马的那个背影,有点感慨,【整个长安一夜之间跟陷入大逃杀似的,这狗子却看不到。】
黑刃沉默了一下,再响起时,声音里带了一丝冷意。
【你错了,他不仅看得到,而且想得比你多。】它说,【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暗示你居住的这片区域是城中难得的桃源?】
【……哈?什么意思?】
【但他也错了。】黑刃似乎根本不准备为她讲解,并且完全跳过论述部分,直接下了一个结论,【他以为有些事能掩盖过去,他太天真了。】
不管张辽想掩盖的是什么事,至少长安城现下一片混乱是任谁也不能无视的。
那些街坊,友邻,甚至是亲族互相检举,互相诬告的事愈演愈烈,很快变成了席卷长安的一场风暴。只要有人被检举揭发,举发者或是被举发者之间就注定要死一个——这么说其实不准确,死一家比较对劲。
《九章律》、《傍章律》、《越宫律》、《朝律》什么的通通都被太师撕了,不管犯了什么罪行,处罚方式都只有一条:斩首弃市,财物没官。
既然一抄就是一家子,那么一杀也一家子比较对劲,廷尉、卫尉、城尉都出动了,上到禁军下到小吏都加起了007式接告抄家斩首一条龙的班。
如果用比较黑色幽默的角度考虑问题的话,这方式还挺一举两得的,太师靠这个方式迅速聚敛了大量财富,人满为患饿殍满街的长安城也迅速清理干净。总有人会死,大逃杀版本下,死的未必就是自己,于是最绝望的人也能生出一点信心,转而将仇恨的眼睛望向别人。
陆悬鱼是做不到庇护整个长安城的,她想,其实张辽说得也对,她也就只能躲在并州人的这片街巷里,做做岁月静好的美梦。
夕阳西下,酒足饭饱,各自回家,临出门前咸鱼坚决地把帐给结了,既然李二没能求职成功,就不能让人家白请这一顿。
但是在她回到院门前,正在那里掏掏口袋,找找钥匙的时候,巷口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一小队士兵在行伍长的带领下,冲进巷子,从她眼前跑了过去!
这纷乱的跑步声立刻引来两边邻里们的瞩目,蕃氏丢下了织布机,眉娘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临出门前似乎还嘱咐了阿谦一句,要他不许随便出来看热闹。
那一小队士兵在巷子尽头处停了下来,而后那个小军官得意洋洋地拍开了院门,“你可是尉曹掾属吏张缗?”
于是张缗那张圆圆的脸便从院门里伸了出来,惶恐不安地点了点头,刚准备说些什么时,小军官大吼了一声,“有人举你为吏不清!现已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