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家,何依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并不是一个世俗里的家族,而是一个彻头彻尾地宗主式修炼世家。
这一点可以从这几日里,不断出入何家的各类修仙人士看得出来。何家豢养着大大小小许多宗门,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即便整个何家大院里九成以上的人都是凡人,也丝毫不影响何家的厉害。
还可以从藏书阁里的藏书看出来。何家倒的确是大方,九成九的藏书由人随意观看,史记、逸闻、经书、大典、百科,等等几乎包含了所有的种类,甚至能在里面找到各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写的书。其间,也有不少修炼相关的书籍,囊括了练气、炼丹、炼器、制符、布阵、灵宝图鉴等等,甚至能在里面找到功法、神通这般关键性的书籍,而且比较意外的是,这些书也是开放的。
这么看来,何家似乎根本就不担心这些功法神通流传出去。
叶抚在藏书阁的几日里,对修炼相关的书籍不怎么感兴趣,他基本都是安居于百科、小品类书籍的分区,看那些民俗散文、曲赋、打油诗等等。包罗万象,书里面藏着一整个俗世,有描绘繁盛人世的《望南安》,有反映俗世黑暗现实的《烛火》,有收集各类打油诗的《苍耳子》,有刻画各地风情的《花都》……这些特意提及了名字的书,都是叶抚觉得非常不错的书,在他看来,造诣可不比那些大典低。
书这种东西,总是不会嫌看得多的。有人是求精避杂,叶抚则看得比较杂,但凡能有一个值得拿出来说说的点子的书,他都会看看。
甚至是描写青楼轶事的书,只要写得好他也会看看。书这种东西,但凡用心去写了,没有什么高雅低俗之分。就算是有,雅俗共赏总是要比只懂阳春白雪或者下里巴人之类好得多。
出入藏书阁这几天里,大概是对了眼缘,叶抚同阁里一个书生走得近,关系不错。
书生叫马屠,比叶抚高了一个头,很瘦,瞧着像是挂了件衣服的晾衣架。从他身上,叶抚确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书生的“穷酸味儿”与“弱秀才”。面色没点儿生气,像是大病了十年一样,说话也总是微微弯着腰,对谁都是那般,姿态放得有点低。
在他的介绍里,他是杀猪匠的儿子,杀猪匠不认识啥字,生他的时候,讨饭的和尚过路,给他取了个马屠的名字,说是杀猪匠手上沾血太多,儿子遭了因果,命弱招阴,得叫个“屠”震慑一下,抬抬命。
马屠同叶抚抱怨过这件事,说每每他同人介绍,别人都以为他是个杀猪匠,所以他迫不得已才穿了一身儒衫,读起了书。他没啥其他活动,一整日里,基本都呆在藏书阁,也算是个藏书整理。
除了读书这门事,他唯一的乐趣就是画画了。叶抚看过他的画,画得挺不错。但他基本画一张就扔一张,从来没有保留过。照他说,画啊,不是拿来给人欣赏了,是画给自己瞧的,瞧一瞧也就够了,留着淘神。
在何家的第五天,叶抚像往常一样,吃过饭又来到藏书阁。
进了阁内,他径直到二楼一处角落。这里搭了张桌子,桌子上铺着满满大张白纸,马屠正勾着腰,持着小画笔,细细点缀。他一双手几乎被墨沾满,像是炭一样。总是听人说起,画技出神入化的人,持笔洒墨,丹青一卷,春秋一副后,手还是干净的,一点墨迹都不会渗出去。但马屠不是这样,他每每画画,周围都不敢过人,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抬笔落笔之间唰啦一滩墨出来。
当然了,这大概就是他画技在常人看来不是出神入化的原因。
他画画也不全神贯注,叶抚还在老远,他就瞧见了,稍微站直了一些,招手迎了迎。
叶抚迈步走过去,朝画卷上一看,是山水画,画得比较朦胧,浮于表面的浅痕将山的大体形状遮了遮,就像一片雾一样。有趣的是,画只占了整张白纸的一半,另一半空白一片。
“另一半怎么空着?”叶抚问。
马屠笑了笑,挠挠头,“还没想好画什么。”
叶抚瞧着他一只黑手伸到后脑勺挠,便提醒,“手上有墨。”
马屠顿了一下,手放下来,眼睛骨碌敲了敲,尴尬笑道,“哎呀,没注意。”他晃晃头,“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头发也是黑色的,别人瞧不出来。”
说着,马屠又重新持笔,“叶公子今天要看多久?”
叶抚没有和马屠说自己的身份,他便以公子为称。少有人这么叫叶抚的,岔一听来,也觉得有些新奇。
“同往常一样吧。”叶抚走到一座书架旁,拿了本书。
马屠看着画,说:“我听说藏书阁明天要关,所以叶公子今日回去的时候,把要看的书,带回去看吧。在一楼登个记就可以把书带出去了。”
叶抚抬头问:“明天要关吗?倒没听说过。”
“是啊,要关。”
“多谢提醒。”
马屠笑笑,“不必客气。说起来,叶公子可是难得愿意跟我说话的。”
“我也是。在外边儿,也难得有人找我说话。”叶抚笑着看向他。
马屠又说:“那还真有点像。”
话说到这儿,两人各自做各自的事。一个读书,一个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