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回头看,也不必向外求……你有你自己要走的路,每多在这条路上向前行一步、这世上便会多许多人因这一步而受益……”
“所以要记得往前走……”
“勿计得失勿量利弊……一直往前走。”
浓烈的酒香在亭内飘荡,即便是最劣等的浊酒也同十年前一般香醇,也许所谓宿命轮回就是这般粗糙又精巧,他曾将先父遗训视作世上最苛刻残忍的教导,可多年后的自己却又偏偏在同样的地方将同样的话语说给最后一个留在自己身边的亲人听。
……孜行。
我自问这一生劳碌已可算是殚诚毕虑,唯一的私心便是被你称作“先帝皇后”的那个女子……她实在不曾有过什么舒心的日子,在我眼中更是这世上最无辜可怜的人,我曾一度在她身上看到我自己,可又无论如何都不愿她有与我一样的结局。
你说得对……我错了,如今的一切都是我理应承担的罪罚,唯一不能确信的只是你口中所言的那个“转机”——太清以来我日夜寻觅十数年之久、至今不单未能窥见踪迹反而还日益与之相隔万里……我想这应当是我太愚钝无能的缘故,倘若往后你和兄长找到了、还盼能在家祭之时再同我多一句言语。
而即便是如此卑劣不堪一无是处的我,在这最后的时刻也还是可以留给你和家族一点微薄的东西——
方云诲愣愣地,看着三哥在清白朗润的月色下将方才解下的长剑递到自己手上,那时长安之外的厮杀声已然震耳欲聋,而他含笑望向他的目光却还像少时一般宁静和煦。
“孜行……”
“——杀了我。”
第175章
颍川侯欲叛朝廷而为族人所杀的消息传到颍川时,中原的梅花还没有谢尽。
那是二月末,江北春寒犹未歇,有时到夜里会飘起冷雨,方氏旧宅的仆役们常感到忧心,都知那位新至府中小住的女子身子贵重、是半点磕碰也经不起的。
“宋小姐当心些,可不要吹风受了寒……”
她们都称她为“宋小姐”,尽管其中一多半都知晓她就是如今天下人口中“秽乱宫闱”、“祸国殃民”的大周太后,可既没有人提、她便也不必自己上赶着讨没趣,于是同样过上了装聋作哑的日子,跟谁都是相安无事。
——颍川是很美的。
十年之前匆匆一顾、记忆中的一切都是不清不楚,如今才知这里也有极好的山色,嶙峋险峻不似江南温软、沉默的峰岭总有令人望而却步的孤高;府宅之内十分单调,大约也是那人太久不曾回来的缘故,什么娇贵美丽的花都没种,每日清晨推开窗子、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硬朗的苍绿。
……可她很喜欢那里。
不必再穿那过分沉重的凤袍衮冕,也不必再戴那过分繁琐的首饰钗镮,没有人会在见到她时三跪九叩山呼千岁,她也不必再假作威严同人虚与委蛇百般周旋——她只是她,一个因有身孕而终日素面的女子,想静时可以一整日不言语,孤寂时又可以同些性子活泼的婢儿闲话,倘若压不住思念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同府中老人打听有关那个男子的旧事——在这里人人都知道他是她的,她也不必再小心翼翼费力掩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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