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一切都太圆满,就连腹中的孩子也不忍心来闹她——他很乖巧,每日几乎都没什么动静,她听闻其他女子孕时都要寝不安席食不下咽、便以为自己也要吃些苦头,可实际却没有,就像没有身子般一切如常。
“夫人只是气血略虚,多服用些养身的补药即可。”
日日来听脉看诊的大夫都这么说,她不疑有他、每日都按部就班去喝那些苦得难以入口的汤药,一颗心全然扑在这个素昧谋面的孩子身上,想象他会生成什么模样、会更像那人还是自己,于是也没察觉那些大夫来去时各自微妙的神情,不知自己在旁人眼中是何等可怜的。
——唯一的一桩忧虑却是濯缨。
它自幼便不曾同方献亭分离,如今知晓他已去征战、便觉得自己是被弃了,听仆役说它日日都在厩中悲鸣、不喝水也不吃东西,像是铁了心要将自己饿死。
她很不忍,也常常去看它,神驹果然通灵、在那人离去后只肯同她亲近,若是旁人靠到近前它总要凶狠桀骜地挣扎踢扭、可若见来者是她便会温驯地半低下头容她抚摸,也会勉强吃几口她给它的食物。
她很欢喜又觉得酸辛,偶尔也会牵着它一同到山上去走走,它有时会蹭她的手臂示意她上背,她却因担忧伤到孩子而总是拒绝,次数多了它便不再要求,过去似黑曜石一般明亮有神的眼也越发黯淡下去了。
“他没有弃了你,只是不想你受伤……”
她和它一起坐在平缓的山丘上,像劝慰友人般同它交谈。
“若你一直这样不吃不喝,等他回来见了定然也要伤心的。”
它一直看着她,只在她停顿时扭头看向远方,悲伤的嘶鸣在料峭的寒风中飘散,大约也只有在听人提及主人时才会显出这样的波动——后来渐渐也就平静下去了、像是终于认了命,它开始接受自己不能再随他远去征战的事实,转而同她一样无奈地等待起来离人归家。
直到那一天……噩耗传来。
她其实早已习惯听到不好的消息,毕竟打从嫁入宫门的那刻起耳边便从未停止过凶讯——开初的端倪无非都是一样,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回避她的视线、望向她的目光又都隐隐带着怜悯,时至今日她已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可怜,心无端被狠狠开了一个大洞、却竟全然无法感到一丝疼痛。
“……怎么?”
“又出事了么?”
那个“又”字苦得让人鼻酸,偏她问时眼中还有稀薄的笑意,或许那时她已知道答案是什么,只是在等那最后定音的一锤罢了。
“不——这不可能——”
比她先崩溃的却是娄风,这位将军弃了在金陵的官爵一路护她至颍川、一月来几乎都不曾在她眼前出现过,那日却闹出极大的动静引得人人侧目,想来也是先她一步接到了长安的消息。
“君侯不可能会死——”
“孜行是他的弟弟!如何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
……“死”。
“杀”。
这些字眼她都很熟悉,大乱的世道谁生谁死都不稀奇,她只是忽而有些混沌、竟想不起对方口中的“君侯”究竟是谁,至于什么“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也都是含糊荒诞的天方夜谭罢了。
“我要去长安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