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都罗之兵尽在东线,若援军不足恐怕谢辞也撑不到我们拿下长安,”方云诲也焦躁起来,深知幽州形势之艰,“何况这次出征调用的军饷本来也是他的份例,若再压援军范阳平卢怕就真的保不住了。”
捉襟见肘左支右绌,如今这贫弱至极的朝廷实在令他们这些带兵之将无从施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果真是天上的武曲星君下到凡间面对这等窘境也一样无能为力。
“可叹大哥须在颍川回护太后,姜总司又还须率千机府平定民乱,”娄蔚急得重重挥了一拳,却也打不掉心底油然而生的茫然无力,“实在……”
众人都沉默下去了,十面埋伏八方风雨,明明所有人都已竭尽全力,却依旧只能看着残破的窟窿越变越多。
“洛阳不可有失,东线尚需屏障,”方献亭沉声定音,心中早已有所决断,“两万人马奇袭长安,七日之内速战速决,此前北伐岐州之祸有一次就够了。”
……七日。
此次出征万分仓促,如今所剩粮草只够大军支撑七日,奇袭之策兵贵神速,若是不成……这两万军便要死在重围之中。
“我与三哥同去——”
“我也愿去!”
“三哥,带上我——”
宋明真和娄蔚一向对方献亭言听计从、生死关头也都愿随他放手一搏,可后者却只拍拍他们的肩,无人察觉他那时神情间的深意,只听他平淡道:“淮南尚需有人护佑,你二人便在邓州替我牵制钟曷兵力,西去长安之事还是交与孜行罢。”
……他永远是这样的。
他知宋明真还有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在家中等他回去、也知娄蔚初上沙场心中尚有许多忐忑惊疑,于是最重的责任都要交给方氏自家人扛,言语提及时又总是清清淡淡、仿佛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似的。
“三哥……”
两人都有些难受、还欲再争取几句,一旁的方云诲却嬉皮笑脸搭上他们的肩,调侃道:“我就说三哥不会看上你们——南北衙的差事多好当?不过在皇城里抓抓小贼!还得是我随大哥见的世面多,难怪在三哥这儿得脸!”
自少年时便彼此熟识的友人哪里会不懂得对方的真意?方四公子看似性情跳脱、实则却最纯良坦荡不过,他是怕好友要同自己争这要命的活计、又不愿见他们因留守邓州未至长安而心怀愧疚,插科打诨不过伪装,实则他的温柔比起三哥也是半分不少。
“不必争这些细枝末节,往后我用得上你们的地方还多着——”
方云诲笑得明朗开怀,还是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方四公子。
“等我和三哥拿下了长安,再一同去别霄楼吃酒啊!”
光祐元年二月初九,长安的雪停了。
化雪之时寒气尤重,何况那日自天光亮时便是千里黄云阴霾重重,帝宫内外一片萧煞、连一丝人气都变得十分稀罕。
甘露殿中也是死寂,燃尽的蜡烛无人更换使室内显得越发灰暗,只有寂寞的窗纱被北风吹得飘飘扬扬;一个瘦弱的小内侍探头探脑摸进门来、见无人值守便匆忙从腰间掏出一块方巾裹成包袱四下搜刮起来——这残破的鬼地方已不剩多少值钱的东西、这些年叮叮当当都被掏去充作了军资,如今更连门窗上描画的几块金漆都被人抠得干干净净,他下手实在太晚,绸缎做的帘幕也被割得七七八八了。
他勉强将几片估计是此前被人不慎摔坏的碎瓷片收进包袱,想着若有幸能逃出宫去便说那是令和年间睿宗御用的物什,最好编个故事将钟贵妃也纳进去,祸国妖妃碰过的东西总会多值几贯钱;偷偷摸摸从大殿中遁出,空阔的帝宫几乎已是空无一人,听闻南边朝廷的军队已经打上了门、那位声名显赫的颍川侯昨日已出其不意兵临城下,所有人都逃了,只有他们那位可怜的“陛下”还被摄政王押着上了城楼,也不知还能再活到几时。
他心下唏嘘,最挂虑的却还是自己的生死,顶着寒风奔进衰草蓬生的御园,在墙角逡巡许久方才寻到一个狗洞;他大喜过望俯下身去,头刚拱进洞里眼前便是冷光一闪,下一刻背后突然一凉、一柄锋利的铁剑便在他胸口捅了个窟窿,滚烫的鲜血溅在他死命护在怀里的破包袱上、将那几片还未及被赋予什么传奇的碎瓷也染红了。
“又一个——”
墙外手执利刃的士兵啐了一口,又冷冷将自己剑上的血水在已经死去的小内侍身上擦净。
“摄政王早说过‘叛国者死’,他们竟还妄图逃出城去……”
顿一顿,又将他护在怀里的包袱随手挑开,见只有几片不值钱的碎瓷便更恼怒,狠狠一脚将尸体踢开,骂:“晦气!”
第171章
他又踢打了一阵泄愤,随后方才招过同僚一起将小内侍的尸首从狗洞里拖出来抬走,偌大的长安城如今只有死人堆最热闹,城楼之下的尸骸堆得像山一样高,而高墙之外地动山摇般的厮杀声又让人觉得一切都只不过是刚刚开始。
“快!再去抬热油来——”
百夫长声嘶力竭的呼喊不断从高处传来,士兵们则满身鲜血地上上下下四处奔走,偌大的油缸里装着烧得滚烫的热油、一个接一个被抬上摇摇欲坠的城楼。
“倒下去——快倒下去——”
在城头砍杀的士兵焦急地大叫、而攻城的金陵朝廷军已顶着茫茫箭矢艰难爬上了城墙,他挥剑向守城人刺去,“噗”的一声刃入血肉、鲜血立刻喷射而出溅了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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