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觉得太子没有掌控东湖便在此道上始终棋差一着,其实不然,人心的凝聚才是无形的城墙,它能在最合适的时候遮蔽这江山风雨。温明裳目送储君转身复而走入大殿,不由在心中暗自感叹。长公主当真是不惜代价下了一盘好大的棋。但风雨远未结束。天边浓云复起,风雪好似又要卷土重来。温明裳在出宫时仰头看了眼高悬天际的明月逐渐蒙尘,藏于袖中的手缓缓握紧。“快马自燕州回返,昼夜不停也要个至少四日。”高忱月在扶她上车后放下了车帘,“四日,赵大人怕是没有那么快。更何况真假不知,万一沈宁舟先一步收到消息赶回,储君不会又身陷囹圄吗?”沈宁舟太熟悉玄卫了,旁人看不出把戏,却未必能瞒得过她的眼睛。“她是乔知钰的学生,即便心中有挣扎,所思也是天下兴亡。”所以温明裳才会选择把赵婧疏放到那个位子上。她垂下眸,“晋王会来,就说明潘彦卓还在他手上,今夜过后,哪怕为了节制住我,他也要放出这条毒蛇,他对皇位……还远没有死心。”“沈宁舟若是为了天下人着想能想通其中因果便是好事。若是不能,以她的为人也绝不可能做出今夜一样的事,但如果加上潘彦卓……”温明裳目光沉沉,“有军权,有争心,再推波助澜,何愁风雨不起。”“你是说可能可能会谋……”高忱月悚然道,“这,太冒险了!”“……不是我设的局。”温明裳向后一靠,疲惫地说,“长公主早在开初就把什么都想好了。若能就此偃旗息鼓,那么相安无事;若是不能……”“那就祸水东引,斩草除根。”牢门前遍布积雪,冰冷的门扉骤然敞开间,碎雪簌簌而落,灯烛的光亮照得黑暗中的人不禁皱眉。“殿下。”潘彦卓一手遮在眼前,眯起眼睛笑,“臣说得可有错?”慕长珺面容冷然,他提着灯,寒声道:“你要本王紧握翠微,意欲何为?”潘彦卓偏头并未直言,而是说:“臣在进来之前,托人于日前给往北去了两封信。一封,自然是回给北燕拓跋焘,毕竟为人棋子,总得把差事办完才算圆满……殿下,北境的仗要打完啦,待到镇北将军凯旋,殿下觉得自己还会有这个机会吗?”当年推咸诚帝上位的就是洛颉,今日慕长临占着大义名分,若是长公主此时以手中太宰遗命作保……焉知洛清河不能效仿其父所行?“……凭尔此言。”慕长珺森然拔刀,“本王就可以谋逆的罪名砍了你!”“可殿下不会,因为殿下心里也觉得天子之死蹊跷,太子没有那么名正言顺。”潘彦卓放下了手,他像是适应了烛火的光亮,露出熟悉的从容,“天下大事,能者居之。所以这第二封信,我让人送给了沈统领。”“殿下猜……若是她知晓真相,她会如何?东湖会如何?太子……又会如何?”慕长珺手中刀缓缓自他脖颈处移开。“你可知沈宁舟去往燕州所为何事?”“知道。”潘彦卓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我将狼毒赠予了陛下,沈宁舟奉命带它去杀洛清河,但很可惜,她同样不会有机会越过雁翎关。因为……”“那些人忠的不是‘君’。”圆月高挂穹顶。寒刃明晃晃倒映出月辉,但对峙的彼此却并非仇敌。他们都是大梁的军士,此刻却要因一念之差处于刀兵相向的边缘。沈宁舟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三个人,“你等是陛下钦封的三郡守将,可知抗旨不尊视为谋反?为何……”“我等的确为天子臣。”元绮微道,“可也为大梁将。”“洛氏为护家国,要承得起天下所期。”洛清泽横刀于前,“这是为天下人奉养我们而必须偿的恩德。”沈宁舟的目光移向了唯一一个没有拔刀的季善行。“季都统,连你也……”“沈统领忠君之心天地可鉴,季某感佩。”季善行沉沉叹声,苦笑道,“可季某同样不想,百年之后,有人戳着我季家一门的脊梁骨痛斥,叫后世儿女于天下人眼前抬不起头……是以,对不住了。”“为天下百姓宵衣旰食呕心沥血者,不该亡于背后的诡道之手。今夜,无人可以踏出雁翎关!”锁链随着一声闷响被斩断。潘彦卓扶墙站起身,他的半张脸仍旧藏在阴影下。慕长珺紧盯着他,道:“你机关算尽,为了什么?”“天下需要一个盛世。”潘彦卓微微歪头,轻声细语地说。“但一个这么仁义的太子,他是个君子,却不会是个好君主,我么……不太想认这样的盛世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