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泊看见的皇帝,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皇帝装昏迷不醒是烽火戏诸侯,但是他确实卒中了,只发现得早,应对得宜,后果不严重。
他今天面对皇后等人的半死不活是假的,但面对晋王夫妻的泰然自若也是假的,他的实际状况就是这两者之间。
他不能在人前露怯,哪怕是内侍也不行,内侍未必没有倾向,有些大事甚至不需要他们说话捎消息,只要多笑几声。
他也不想对御医说太多,御医比内侍还靠不住,内侍无根之人,身家性命都靠皇帝,怕他死,怕失宠,御医有媳妇有孩子的,保不齐多说句话,什么都漏光了。
皇帝想治病,但不想让御医窥见他的打算。
王不泊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帝陛下,行至榻前,跪下行礼:“陛下。”
皇帝虚抬手,拖着嘶哑的嗓子,问:“你刚才在看什么?”
王不泊起身道:“回禀陛下,草民在看病人。”
皇帝乐了:“你能治好这个病人吗?”
王不泊问:“陛下的圣旨算数吗?”
她指的是之前配合演戏,皇帝给她开的圣旨。
皇帝道:“金口玉言,岂有反悔。那免死铁券,朕也没收回嘛!”
王不泊这才说:“陛下演了一场好戏,但戏言未必不是真言。陛下的病情渐重,只有两个办法,或是下猛药,施猛针,未来三年能保持健康时的七八成,但也有六成可能救不回来;又或者,姑息暂养,草民尽力
控制病程,但是您的身体会慢慢变差,肢体麻木,不听使唤,以致于不良于行,乃至于不能自理,不过只要不再发,能活个一二十年。”
皇帝问道:“第一种办法,三年后呢?”
王不泊回道:“也许会病得更严重。也许,要再做一次抉择,但第二次抉择的话,风险会更大,疗效保持时间也会更短些。”
皇帝又问:“第二种办法,情况能比佑德侯强吗?”
王不泊勉强回答说:“前两年不会更坏,最后几年不会更好。”
皇帝陛下半晌没说话。
老孙卒中时,皇帝陛下略有警觉,当时他想,宁可站着死,也不要瘫着活。
现在他只想活,眼前一黑倒下去的一瞬间,他只想活。恬妃呼救,御医们施针,皇帝都能感觉到,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连手指都使唤不动,死亡那么接近。
皇帝怕极了。
王不泊不会察言观色,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沉寂过后,王不泊想到,晋王之前做过决定,而皇帝明显对晋王好感大增,说明晋王的决定更得他的心。
于是王不泊主动做了选择:“草民希望陛下保全性命。”
这种不需要皇帝自己点名,下面人自己说出来他意思的人,要么因为妄测上意被厌恶,要么因为误打误撞被皇帝喜欢。
王不泊耿直、简单,一眼看得见底,她不是猜测皇帝陛下的意思,而是误打误撞,皇帝陛下看她就顺眼了。
皇帝说:“怎么,
你对自己的医术没信心,没把握选第一种治法?”
王不泊的回答非常耿直:“陛下莫衷一是,未有决断,而草民是晋王妃的门客,晋王妃以陛下性命为重,门客当然以主人的意见为准。陛下若有别的想法,再改也来得及。”
皇帝陛下道:“先照你说的办,十六两口子一番心意,也不能辜负了。”
王不泊低着头继续翻白眼。
明明就已经做好决定了,非得装作是听别人的进言。
她行了一礼:“草民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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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刚过,李琚和巫明丽就被内侍宫女们唤醒,一番洗漱整装,换了内务司新做的常服袍,被领到甘露宫正殿梢间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