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带来的密令里夹着庆阳令,朱批上写的是不退和营救。
卫长风眉头紧锁,眸光却异常锐利,周莘站在角落都能感受这微凉的夜染上火星。
“主将,此事不妥。”陈征密令还没看完,立刻交还秦师,言语愤愤,声音几欲要炸起来,“陛下耽于美色,也绝不可为了一个宣姬叫万千将士去送死!浓雾不散,怎么能开战!”
底下几位将士纷纷接话,大多都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言,萧烨远在上京城,卫长风是冰河大营的主,危急情势之下,自然以胜为先,从前也不是没扛过旨,只要夺了戎北的旗子,传回北晋照样是荣耀。
那头一句接一句,周莘听的心惊肉跳,抗旨不遵位高权重,于帝王而言是大忌,将士们单纯心思,以为胜了仗夺了失地就能弥补帝王之心,焉知此时萧烨是否已起杀心。
此时应了密令,一如卫玘所述曾经关外之战,那这里就是卫长风的死地。
秦师未与他们搭话,他尚有些清醒,军令不受这种事可大可小,北晋文臣一人一句都能把卫长风淹死,他就曾亲眼见过一次。
正值澄州水脉大旱,南北晋派兵瓜分齐国,为首的正是袭了侯位且年纪尚小的卫长风。
国破之后,萧烨也是传的密令,要卫长风杀光所有被俘之人,秦师就在其中。
是卫长风抗旨,回旨说收服齐国之后要稳固民心,也是卫长风给了他们良田银钱,保他们活了下来,对他们读书人更为优待。
之后秦师就留在冰河大营,正因为这事,卫长风在北晋被文臣骂了许久。
秦师数着时辰,等帐中声音小了,才无奈开口,“侯爷曾因齐国澄州一事,公然违抗陛下密令,与陛下生了嫌疑,若此次再行抵抗之意,就算朝臣们不说话,陛下都该疑心庆阳军的忠诚了。”
果不其然,谁也不敢拿庆阳军的名声开玩笑,庆阳军战无不胜民心所向又如何?陛下较起真来以此为由头也不无可能。
“这番丹阙戎狄占了上风,入了雾等于折了一半命,陛下要您不日出兵,他逼的这样紧……”秦师担忧,顿了句,没敢说出口。
“这本就是帝王之令,天命所归,这话往后不许再提。”卫长风那张冷峻的侧脸隐在火光里,忽明忽暗,过了半晌又提及密令中另调三十万大军之事,“另有三十万大军已从上京和西南五城调来,最迟不过五日,届时陈征你安排人接纳部署,将戎北一方拖至第九日于西北交界交谈,务必保证宣姬娘娘平安。”
陈征听此倒是缓解几分脸色,与秦师一一汇报卫长风相关事宜。
那封密令里,萧烨还允诺调遣三十万大军随他用,卫长风信了,就算是撑着这场雾也不愿再与萧烨生出嫌隙,只因他是君,是他亲手送上王座的人。
周莘忽而就懂了,鼻尖蓦地发酸,那就是卫长风,和她阿爹不同。
卫长风一生戎马,庆阳军身经百战,护的是民,忠的是国。同样的他们也都是把锋利的刀,不善握柄,只会令刀尖反刺。
这场商议以听君令为终,周莘窝在角落一句话也没说,各将士散了时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周莘,在卫长风摆手叫退后便一一散了。
唯秦师一个眼神就知道卫长风的意思,取了周莘来时携带的那枚令牌交给他,转身出了营帐。
“小丫头,你瞧着伤神的很。”卫长风的话唤了周莘回神,她立时站起来发现营帐早散了场,只剩她和卫长风。
卫长风回了主座,见周莘还没过来,招手叫她过来,顺势就倒了碗酒,将令牌放在桌前,沉静眼眸掠过坐下来的周莘,欣然笑道,“这令牌不是叶家那枚吧?”
周莘微怔,见卫长风抿了口酒,满眼了然,她只好坦荡回答,“侯爷早知道,为何还要留我在军中,不怕我坏事?”
卫长风摇摇头,似乎早已料定,笑道,“你这令牌纵然不是叶家的,却是个真的,卫家虽传言只有三枚,连我这个家主都不敢断言,兴许是祖上哪位流传出去也未可知。既然能到你手里,便也是卫家认定的人,绝做不出下作之事。”
周莘垂眸,伸手握着令牌,听卫长风这番话,满眼都是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从几时起他给她令牌的意义都变得不一样了。
“多谢侯爷信任。”周莘给自己倒了碗酒,捧着碗与卫长风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她这几个月来,酒量见长,却仍旧被这关外的烈酒呛了满喉,惹得卫长风开怀的笑了两声。
等她平息下来,卫长风正色对她道,“北晋与戎北开战,左不过也就这几日了,兵荒马乱你在此不安全,届时我派人送你回赤霞关内,你回去上京城向芷嫣报个平安。”
卫长风说的轻巧,周莘心情沉重,她管不着大营的事,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侯爷当真要不顾军情险急,听从帝令出兵么?”
卫长风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周莘也毫不避讳,“这场大雾一起,戎北明显有备而来,几日后这雾也未必会散,就算援军来了,也是白送。侯爷,我身为外人本不该多嘴,可这,并不是个好的战术。”
凭着不想再生嫌隙,贸然不顾当前军情险急而听了帝令,才不是一个主将该做的决定。
卫长风略带几分欣慰,“卫家向来效忠萧氏,我也只年轻时抗过几回旨意,成家以后愈觉从前逾矩,君臣之道难解,你还是个小丫头,不懂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