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张行等人也纷纷起身来迎,先与元宝存、王怀绩做寒暄,然后便牵着两人直接在田野中的马扎上坐下,接着便拉住元宝存的手,先做言语。
态度非常礼貌。鄍
没办法,这一次,本质上是有求于人。
“既是张首席与魏龙头亲至,我自然会尽心尽力来做此事。”听完言语,元宝存恳切来言。“而且本就是之前曾交代过的……但下官也要说些实话,那就是如今情势渐渐不同了,我这边立场,东都那里自然渐渐察觉,便是没有察觉,眼下朝廷对地方约束渐渐不利,也不再是当初视为一体的心思了,控制黎阳仓的乃是屈突达,我能要来多少粮食、麻布,未必好说。”
众人纷纷颔首,张行也好言来做安抚,局势发展那么快,官府和义军之间的缓冲渐渐失去意义,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除此之外。”元宝存犹豫了一下,继续来言。“以前的时候,郡内是我一意控制局面,试图自保,其他人各怀心思,而如今,是地方上的官吏、世族、豪强比我还急于关起门来……主要是他们看着局势也不行了,尤其是今年连续遭了旱灾、水灾,对郡内财货物资格外看重……我担心便是取了一些粮帛,也要出一些运输上的岔子。”
几名领兵大头领、头领,便要冷笑,唯独魏玄定面色先是有些难堪,旋即一红,俨然初时也觉得对方自以为是让负责对接的自己失了份,然后马上想到了自己之前守家奴的失态,不觉尴尬。
倒是张行当即摆手,同时也认真来答:“这是人之常情,元府君不必过虑……首先,我之所以让雄天王他们几人一起去迎你们,便是要他们同时自行往黎阳探路了,到时候让部队做好准备,真能取些粮食,一入武阳境内便让他们去直接接应,不走武阳各城府库那么一遭;其次,我们会尽量拿出一些杂货来,铁器、毛皮,这也是硬通货,给武阳郡那里,算是买卖,也好让郡内少些纷争。”
这话半真半假,其实张行此行来到聊城行台,就是三件事同行的,一个查探冬日物资储备,一个是见元宝存让对方往黎阳仓尽量‘取’些粮食,还有一个就是亲自与一众领兵头领来探查聊城以西的武阳郡郡内官道路况、走向,以备不时之需,哪里又只是雄伯南区区几人呢?鄍
元宝存当即松了口气,大为感慨:“张首席愿意想到这一层,便也不愧是‘同天下之利’了。”
听到这话,周围人纷纷古怪来笑。
张行也笑。
不过,这个时候元宝存明显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说什么,而又有些担忧。
“元公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尽管说便是。”魏玄定在旁看到,立即鼓励。“我家首席是个坦诚之人。”
元宝存点点头,又酝酿了一会,但似乎还是胆量不足,半晌也只是指着对面痴痴呆呆的王怀绩来言:“其实此事,张首席何不寻王先生说一说,请他带句话给王公?若是王郡守愿意帮忙,胜过武阳之力十倍,因为黎阳仓到底是在汲郡领内,要卖地方面子的。”
这是句废话,全程的废话。鄍
首先,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其次,这都把王怀绩请来了,肯定是要继续说的,只不过人家王氏兄弟地盘也好、修为也罢、名声也行,全都胜过你元宝存,而且你元宝存是败过一次,有过明确臣服承诺的,人家汲郡却是东都邻郡有东都兵马驻扎政,政治地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便是说,也要分开说、慢慢说,一时半会说不成的说。
当然,张行还是笑着来言:“元府君所言甚是,自然要说。”
元宝存点了点头,而魏玄定看出端倪,微微蹙眉,干脆主动上前来按住对方肩膀来做安慰:“元公,有什么事情和疑虑尽管说,我们这里断不会因言而误事的。”
话到这份上,元宝存终于不好再遮掩,尤其是他本就按捺不住,孰料,只是一开口便让周围安静了下来,因为话题过于敏感了。
“张首席,你一直不称王我是懂的,天下局势未定,这种不实不惠之事远一点是一点,做了首席,拿了整个黜龙帮的名份控制住局面即可,我也不会做一个不懂形势乱撺掇的人。”元宝存严肃开口。“可是,前几日看到首席与诸位豪杰的《补六韬》文,说这个‘同天下之利’的一些话……我当然也是很认可的了……可是,黜龙帮终究只是一个帮派,而且是要黜‘擅天下之利者’,那敢问将来,黜龙帮若是得了天下,会不会改制回到朝廷正轨呢?难道要以一个帮派治天下?”
“这事简单。”张行脱口而对。“我们其实早就给了答案……帮是帮,官是官……两者是可以共存的,我们就有郡守和正将、郎将,也有总管、分管与行台总指挥,到时候依然是三省六部州郡制。”
元宝存努力问完,就觉得后怕,也不管对方说的什么,立即颔首不及。鄍
不过,张行如何不晓得对方心思,直接继续来笑:“我其实知道元公的意思……元公就是想问,黜龙帮号称黜‘擅天下之利者’,那黜龙帮之下,还有没有王侯将相?有没有官吏制度?我也直接回复好了,当然是有的。”
闻得此言,元宝存立即觉得天灵盖上通了气,不顾此时野地天寒,当场舒坦了不少,周围许多怀了心思的黜龙帮头领,此时赶巧闻到,反应也都与他无二。
而张大首席也继续解释了下去:“这事要从两处说,一个是‘黜擅天下之利者’,这是黜,而不是杀、不是戮、不是灭、不是绝,没人指望能天下一体,只不过如果不将这番旗帜举起来,擅利者便会如曹氏父子这般将自己私利越聚越多,却让天下人连性命都保不住,所以遇到‘擅’者,一定要‘黜’掉;另一个是说,‘黜擅天下之利者’本意上还是为了‘同天下之利’,就如同剪除暴魏是为了安定天下一般……而想要‘同天下之利’,刚刚元府君没到之前我们还在说呢,觉得这事总需要文法吏来做计算,也需要军伍士卒来做镇压,还需要商贾为了逐利而交通天下,更需要百姓为了能过好日子主动创利……至于说阁下最想知道的王侯将相,我明确来说,就眼下这个天下生产能力,除了继续衔接大魏制度,并无更好的举动,脱离现实基本情状,求全责备,反而会毁掉局势。”
元宝存听到这里,早已经全然放下心来,甚至更加认真,真的顺着思路思考起来了:“若是这般,‘擅’到底怎么个定法呢?什么称‘擅’,怎么要‘黜’?”
“天下太平了以后,自然是律法;天下太平之前,尽量也要遵从律法,但要考虑战事之惨烈,生存之艰难,允许主事之人灵活一些。”张行言辞干脆。“毕竟,所谓人生百态,总有不足不到之处,取其公约而成律法,虽不是尽善尽美,却是已经足够尽力的了……只不过,我们既然是建了黜龙帮,打出了安定天下的旗号,那就要尽量以‘同天下之利’和‘黜擅天下之利’为本意,放到律法中去,尽量去影响律法。”
元宝存重重颔首:“本该如此,本该如此。”
崔肃臣更是捻须失神。鄍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人言辞清朗,不急不缓,就在旁开口来问:“如此说来,我也听明白张首席的意思了,就是定个长远的、谁也说不出话的大目标,然后真心实意、实事求是,尽量往前行便是……也算是呼应了张首席的名字。”
“其实就是这意思。”张行点点头,循声回过头来,却登时怔住,因为说话的居然是刚刚还痴痴呆呆的王怀绩。
后者,此时依然还是那个人那副打扮,却气质截然不同,堪称神采飞扬,姿态从容。
一时间,连谢鸣鹤都要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