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如果我成为罪人,实验室那边当然会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混蛋”,苏西松开握着窗框的手,反手摸了摸光滑的后颈。
“你确实很混蛋”,迪克终于忍不住了,“你有对那些被你……那些死去的人存在一丝一毫的歉意吗?!”
“我知道我是罪人”,苏西重复一遍,“我一直知道按下那个按钮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是——”,她手掌交叠放在大腿上,上半身往前俯了俯,动作看上去像是想求实验证什么的恳切,却面无表情,语调毫无波澜,“如果我说我当时只有一个引爆脏弹终止我附近的炸弹的按钮,你信吗?”
迪克愣了一下,怀疑和不信任从眼睛里一闪而过,但他还是假设苏西所言为真实的,然后问她:“那为什么你提早了十分钟按按钮?”
如果再晚十分钟,就能向市外撤离更多的市民,说不定搜查队就能找到脏弹,说不定就有办法终止脏弹的爆炸,说不定纽约城就不会因此而毁,说不定就不会有数量触目惊心的受害者们。
“……”
苏西本想说长时间呆在密闭的棺材里,她当时处于缺氧窒息后的癔症状态,神志不清地按下按钮,但转念一想,就觉得解释起来索然无味,她做错了事便是做错了,犯罪就是犯罪,找理由完全没有意义。
他又不是她的迪克,说实话,她没那么在乎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
又或许她只是看着这张脸就无力为自己辩驳,她不想面对这张脸上出现的怀疑、反感、谴责等等对待陌生人的情绪态度。
苏西眼神放空一瞬,没回答迪克的问题,反而是问他,“有检测到脏弹爆炸中心在哪里吗?”
“纽约市西区的葡萄藤福利院”,迪克迅速报出经放射性检测和爆炸现场还原演算得出的信息,没有得到苏西答案,他有点失望。
其实他刚才真的相信了苏西的说法。因为恐惧死亡、渴望生存做出错事、犯下罪孽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他能够理解苏西等待几个小时却在最后的几分钟精神崩溃撑不住按下牺牲别人换取保命的按钮,但她应该意识到并承担起她做出这个选择带来的结果和责任,而不是这种轻飘飘的,什么都不在意的态度。
“对不起”,迪克听见苏西在对她道歉,他眼睁睁看着苏西一点点绽开笑颜,向后倒去,“我必须去挽回我的错误了。”
为什么?!她做出那种选择想活下来,却在这种时候又选择自尽……她一开始坐在窗台上就是做好这个打算了吗?明明她看起来并没有为此感到太大的罪恶感,明明她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迪克扑到窗台边,就像永远抓不住飘舞着无所拘束的柳絮一样,抓不住决绝地奔向大地的求死者。
他一拳砸在窗框上,手指皮肤被锐利的金属边缘划破,渗出血丝却无所察觉。
迪克万般自责,他本该早就理解到苏西一直自称罪人,不是满不在乎的玩笑调侃,而是她真心如此认为,所以才能毫无犹豫地以死赎罪。
迪克万般自责,如果不是因为他思虑担忧许久,还是选择在苏西的手机里装入了耗电量大的监听程序,也不会在这种急迫紧急的情况下发生因手机电量耗尽关机而失去联系的破事。
都怪他的选择,是他的责任。
他只能一边继续搜寻行动,一边贴身携带手机,期待努力和奇迹的发生。
奇迹真的到来了。
苏西的来电显示在手机上,迪克立马接通,听见苏西语速极快地报出一个地址。
“那是脏弹的地点,我用能力确认的。”
迪克空出一只手给搜寻队的频道发送信息,几乎是贪婪地听着苏西的声音。
“老式手机还用着锂电池,取下来摩擦捂热还能榨出余电,再坚持用一下。”
“真该庆幸没换手机。”
苏西古怪地迟疑了一下,“是该庆幸。”
她想到了刚去到的平行世界那边,没有小藤蔓,也没有领班托付的老式电话,那边的同位体完全处于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况,在泥土六尺之下抱着唯一的希望坚守并等待救援。
但如果是她,她不会等待,她不是批评同位体的处事方式,她只是并不甘于等待,不管是遇到什么,她总习惯首先独立思考、独自解决面对。
就像现在,她选择了把平行世界里脏弹的位置和那个世界她与迪克的关系的观测态事实带回来,她将独自赴向死亡,而迪克也不会因为她的离去太过伤心。
她是这么计划的,但迪克的表现却不如她所料。
“你一定要记住,以你为优先,把你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等我去找你,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即使最后落入万不得已按下按钮的情况,我陪你,我们一起面对。”
被意外到的苏西瑟瑟发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迪克似乎是听出了苏西的言外之意,深情和急切都被突然冒出来的无奈卡了一下,“是你的记忆又出了问题,还是你还做了什么?”
“就是、那什么、我应该把平行世界我们不存在熟人之上的过线关系的事实带了回来”,苏西毫无底气地解释着。
迪克无语凝噎,“……你在想什么啊?”
“因为不舍得让你经历失去爱人的痛苦,而且我一直觉得我擅自把你作为确定现实世界的信标,妄图将‘平行世界恒定量’的枷锁套在你身上是对你很不公平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