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进没几步,脚步微顿,朝立在院中的人道:“醒了?刚醒还得躺几天,到处乱跑个什么?”
宣珏在那株红梅树下,拢袖静立,稍稍仰头,像是在看落了雪的红梅。
听到金繁唤他,好声好气地笑道:“屋里闷,出来走走。今早醒的,劳金大夫奔波。”
他束冠白衣,披了件灰氅,一丝不苟至极,全然看不出肩伤未愈。
金繁却看得眼皮一跳——大氅一般极重,压在肩上……他不痛吗?
金繁:“进屋,躺下,休息。”
宣珏客客气气迎他进门,道:“是珏任性了。”
金繁照旧替他把脉,查看伤口,有意探寻几句,可宣珏待人接物滴水不漏,金繁根本找不到机会。半个时辰后,郁闷地准备离去,却听到宣珏问他:“金大夫,是殿下让你来的么?”
金繁可算找着机会了,板着脸,看了眼立在一旁的白棠,道:“不是她,是你那下属找我的。怎么,你和阿姒很熟?”
“尚可。”宣珏笑了笑,“此次漓江之行,是殿下所托——珏就不起身相送了,让白棠送您回去吧。”
他似是倦怠,三言两语应付完,又双眸一阖,将金繁满肚子疑问堵了回去。
白棠做了个“请”的手势,金繁纵想再问,犹豫再三,还是不好在这当下刨根问底。
径直离开了。
宣珏靠在床榻上,将发冠摘了,对还留在室内的兰木轻轻问道:“如何?”
兰木紧张地抿了抿唇,看宣珏仍旧俊逸华雅的脸,却敏锐地捕捉到……山雨欲来的晦涩阴沉。他不安地回道:“没、没有。今儿还是没有。已是第三日了……”
“第三日?”宣珏轻柔地摩挲掌心玉刻,“等明儿最后一日,若再没有,不用盯守了。撤吧。”
“……喏。”兰木极小心地应了声,不敢喘气,走出门后,才呼出一口浊气来。
合上的门带起冷风,卷过纱帘,吹得床头瓷瓶里花枝乱晃,一朵孤零零的梅花掉落,被宣珏接在掌心,又搁在案上。
其实,再等到明日,也不过死刑迟缓。
宣珏忽然就想到了那年冬末。
他说服陈建陈阁老,再暗中策反三支望都守兵,围困天金阙,破入之后,好整以暇地来到太极殿——谢治在此,不可置信地瞪他。
“陛下。”宣珏只是温和道,“臣来讨要府上冤魂旧债,还望您海涵。”
谢治一瞬间面色灰败下去,咬牙切齿地道:“氏族……你和氏族勾结了?”
“勾结?”这两个字在宣珏舌尖上绕了一圈,他饶有趣味般笑了,“各取所需罢了。或者,臣是在与虎谋皮。又或者……”
又或者,互相利用,甚至于,他们才是他手心的棋子刀刃呢?
不过宣珏没再说了,也懒得细算糊涂账,摆了摆手,任由潜伏许久的侍卫钳住谢治。
公主府千米之外,重兵把守,密不透风,连只麻雀都飞不进去。
等一切尘埃落定,再粉饰成温和的迫不得已——至少,在宣珏的所有假设里,不存在被谢重姒撞破他手刃谢治这一幕。
他千机算尽,如何也料不到隐秘暗道直通公主府。尔玉许是怕他别扭,没告诉过他。
……否则、否则,之后的轨迹,不至于朝着无法逆转的悬崖,跌落得粉身碎骨。
可就算真的能粉饰太平,编造谎言,哄着她说,他两手干干净净,事先一无所知,是被氏族逼着架上皇位——
她会信吗?
就算信了,又如何?
他还是手沾鲜血,踏着无数尸骸,亲手杀死了她心里所爱之人。
……包括他自己。
金繁来的这日,已是傍晚,问诊完到了深夜。宣珏见人走了,也不瞒着天金阙那边了,谢重姒几乎是晚膳时分,就接到宣珏醒来的消息,但思忖着临近深夜,没去打扰他歇息,等第二日清早,才前去探望。
时至清早,仍无丝毫信笺寄往百越。大早上的,兰木同时报了这事,和谢重姒来了的消息,小心翼翼地打量宣珏神色,琢磨半晌,没从他那严丝合缝的表情里,察觉到端倪,只好按捺住不安的心,道:“那、那属下继续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