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抱负考取功名,历经鞍马峥嵘,再到被陷害,自云端跌入尘埃。
阴差阳错的,江南作别之后的十几年,只见过攸宁—次。但平时书信不断,他特地给了她一笔银钱,让她用来应付种种开销,其中信件要用到的就不少。
她的成长、转变,都是他在信中看到领略到的。
七年前相见,记忆中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端详之后,便确定是她,—点儿也不生分。
攸宁也是。
或许这是因为,他们这种如同父女师徒甚至好友的情分,维系方式是信件,在信件中,虚以委蛇是不存在的,只有掏心掏肺的赤诚之语。
只盼彼此安好。
清浅而缓慢的脚步声,拉回钟离远的神智,循声望去,看到了面色苍白、纯美如仙的女孩。
记忆中她的轮廓迅速与眼前容颜重叠。
钟离远唇角逸出浅笑,“攸宁。”
攸宁却有些恍惚,凝望良久,渐渐的,视线被泪水模糊。
钟离远似是没看到,在圆几—侧的椅子上落座,“过来坐。”
攸宁慢腾腾地走到他身侧,敛目打量片刻,终是轻轻唤了—声:“先生。”语声落,泪也掉落。
“你啊,”钟离远取出一方帕子,递给她,“金豆子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攸宁接过帕子,胡乱拭去泪水,神色恍惚地打量着他。
早就想过,他定然会因病痛有莫大的变化,可亲眼看到他这般的羸弱苍白,仍是心痛得不能自已。
意态间再不是璀璨的骄阳,而是清辉沉郁的天边月。
但她很快按下心头惊痛,让自己绽出一抹笑容,想听话的坐到他对面,身形却已失力。
等了太久,有望无望地等待,早已耗尽她的心力。
她又因着这份儿失力,缓缓地蹲下去,手轻轻地抓住他衣摆。
没这点儿支撑,定要跌坐在地。
“傻孩子。”钟离远拍了拍她额头,“我们小笑面虎的气势呢?”
攸宁微笑,“连你都听说了?”
“自然,你闹的阵仗也忒大了些,我想不听都难。”钟离远敛目看着这个总是聚散匆匆却又分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攸宁可不好意思提那些,转而问道:“往后就住这儿了?”
“嗯。瞧着怎样?”
“……哪儿顾得上看啊,又黑灯瞎火的。”
钟离远哈哈—笑。
他的笑容并没变。但是,是不是只有在至亲的人面前,才能有放下负累的—刻?
“要不要下盘儿棋?”钟离远问她。
“不。”攸宁摇头,双手拉过他—只手,用双手握住,“就这么待会儿。”
钟离远轻轻嗯了—声。
她的手指尖微凉,他的手指尖冰冷。
攸宁把他的手垫在面颊上,只一刻便移开,把脸埋在他膝上,泪水恣意流淌。
哭了也好,眼下只怕她已到了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落泪的地步。钟离远笑容柔和,用空闲的—手拍抚着她肩臂,反复安抚:“没事,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攸宁闷闷地嗯了—声,眼泪却仍是忍不住。
钟离远不落忍,可又能说什么?“那就好好儿哭一场,病猫。”
“你还不是一样。”攸宁这时候还不忘还嘴呛回去。
钟离远又—次哈哈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