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玩意看着像个石墩子,摸着也是个石墩子,其实根本不是!这他妈是个漂着的!”
“……什么?”吴是何完全没想过这一点,愣愣地看着那些石墩。
“真的,不潜下去根本发现不了!你要是顺着这边往下摸,也都还是石头,再往下两三尺,就都变成了木头!水里头的木头还是个底下大上面小的,但是两个墩子中间其实根本不连着,一个一个都是浮着的,再深我就潜不下去了……水底搞不好还有什么别的机关!这墩子真的不知道咋做的,木头上面盖一块石头,浮在水里稳稳当当的,真是绝了!要不是两个人的分量往上一坠,再加上本大侠跳上跳下惯了脚底下感觉好,这根本发现不了这墩子是个漂着的!”
“这……”吴是何这才慢慢理解了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鬼打墙,是鬼推石墩子,是鬼划船呢!这些墩子都像船一样,是活动的,一直都在漂来漂去!我原来以为这石墩子和刚才那个石头假山是一个品种,没想到和外头的林子才是一个品种!所以刻那么多记号根本都没用!它们都会自己漂走的!这跟外头那林子根本是一模一样,动来动去的!咱们怎么数都不管用的!哎呀,刻得我手都酸了,当了这半天大傻子……”
“这竟是……漂浮……”吴是何喃喃自语。他原先以为这浓雾的湖面是仿造不知阁外那霜泽雾沼,文章必定做在这雾上,没想到这雾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机关在脚下的湖中。这倒也怪不得别人,是他吴阁主先入为主了。诚如赵兄所言,这竟是个水下的“木铁铜林”,到底仍是木冶的手笔。吴阁主原先也不是没怀疑过这水面之下,但一则是叫那雾障了眼,二则是看这石墩坚实料想难以机关移动,三则,铜铁机关埋于地下尚可,沉于水中常年浸泡极易朽坏,又要数倍于地上的力量才能牵动,是极难实现的,况且又如何保持这水面平静无波?因此竟一直没想通。他也万万没想到,这看似坚实的石墩,竟然是漂浮于水中的。“若是漂浮,些微力道便能移动,机关或可设于岸边不必沉水……妙,妙啊!只是置身于此竟看不出……”
赵长安想了想,“那也不是没可能啊!你划过船没有?要是船停在水中央,就算没人划桨也没风,只要没落碇,也是停不稳的,你啥也不干,它也要一点点漂。它漂走了,你一直坐在上面根本感觉不到!要不是看见岸,你根本没可能知道自己是往哪边漂的。这墩子也差不多,咱们自己一边在墩子上走一边漂了,加上雾这么大啥都看不见,咱们自己也根本不知道是往哪边漂的!就是现在,咱们搞不好也是在往什么方向漂着呢!”
“有理,有理!莫非这水流极缓……”
“其实仔细想想,”赵长安歪头,“这墩子也是刚刚好高出水面那么一点点,但是这石头不平,总有凹的地方要进那么一星半点水的,你走过去的时候连带着踩了水,肯定也要把湖里弄出点小波纹。你记得刚才你踩我脚吗?那一下波纹就挺显眼。要是一直走着,一直有这些断断续续的小波纹,就更难看出来这水流没流了吧?”
“便如潮汐一般。”吴是何双眼一亮,觉着自己摸到这机关的要义了。他又从怀中摸出他那本撕去了大半的札记册子,仔细撕下了一张,那薄纸片刻间便在他纤细的十指间变成了一只纸船。他伸长手臂把纸船放进了水里,一面又飞快折了另一只放进另一侧水里,“赵兄勿动。”
赵长安立刻就看懂了,“哈哈,好!让我们看看这水往哪儿流的!”
若此时这湖水当真正在流动,纸船和石墩不可能漂得一样快。两人就围着那小灯促膝坐在石墩上,屏息凝神静等纸船漂动。
不过叫赵长安静是不可能的。
“哎你说这水真的在流吗?那要是真的一直在流,我们就坐在这儿不动会怎么样?你说这些石头是一个一个漂的还是一串一串漂的?是每个石头都漂自己的还是大家一起漂个大的?是没啥路数乱漂,还是来回漂?就说这一块放灯的吧,这都第三次拿它放灯了,你说我们要是就跟着它,是不是还能漂回最开始来的那个洞口?那要多久漂回去?不会要明天同一时间之类的吧?那可等不起了……哎呀,我现在真觉得那洞里挺好的,闷是闷了点,好歹没有现在这样坐得一屁股湿啊,虽然我身上也是湿的,但是坐湿石头还是……啊?我知道不能动,但你没说不能说话啊?”
静坐了不多时,一只纸船似乎略有漂远。赵长安懒得再等,伸长手臂去够,哪知已经够不到了。再去够另一只,不必伸直手臂便轻松拿了回来。
“哎呀,你这小纸船看来是要损失一只了。咋办呢,我下水给你捞回来?”
吴是何忙摆手,“不必。”
“所以这水是往那个方向流的是吧……那也不知道会漂到哪儿去,让人捡到肯定吓一跳!唉,也不知道小柒他们在哪,会不会捡到……”
那样薄纸叠船吸了水必是要沉的,吴是何没多想,却问,“赵兄,依你看,此地离平江多远?”
“啊?怎么突然问这个?一路跑过来的,也就跑了个太阳落山的时间,能有多远?二三……四五里?”
“那……此刻距天亮还有多久?”
“天亮?这都哪儿跟哪儿……”赵长安挠头,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仍给他算道,“我记得在飞索上往回跑的时候太阳刚落山吧,然后走林子迷宫,走石头迷宫,走地道,最后在这湖里走了两圈,”老赵掰手指,“了不起过了两三个时辰吧?一晚上六个时辰,怎么也还剩三个时辰呗?”
书生摇头,“秋分还早,仍是昼长夜短,只怕所剩只有两个时辰了。一周四千余步,需半个时辰……”
“用不了用不了!”
“如此……”书生忽然起身,“事不宜迟,赵兄,劳烦你再同我走一遍。”
“啊?还走啊?”老赵完全不想站起来,“不是还要继续刻记号吧?”
“正是,有劳了。”
“不是都漂走了吗?刻记号没用的啊?”
“非也。”书生顿了顿,伸了一只手给赵兄,“时不我待,可否边走边说?”
若这雾湖当真只是个变了形的木铁铜林,那大概的变换算法吴是何是知道的。木铁铜林所仰赖的机关之力,一般都是来自地下暗河。水流之力推动水中的机关实属事倍功半,更不要说在如此大湖中形成这推动浮墩的如潮汐般的宽大平缓的水流。若说如何形成的……平江涨落就在左近,若他是木冶,他就将真正的潮汐之力引来用,除此之外不作它想。用潮汐之力推动整排浮墩,再辅以机关暗暗挪动个别浮墩的位置,趁人未到将岔路整排漂入雾中,便能形成这么个一路向前循环不竭的效果。吴是何估计,这也不过是在两三条环路中切换,而所隐藏的房舍屋宇,只能是被环在正中——否则这占地不大的庭院里哪里还有地皮容它?之所以放这样浓重的雾来,必是因衡宇触手可及,只要算出近处,哪怕游也能游进宅去。
木铁铜林无法破解,是因为外人无法知道变化的规律,临机观察又来不及计算。但此湖不同,此处所用潮汐变化,乃天地的规律,木冶知,吴是何有什么不知?日出时分潮力最盛,机关之力不过蚍蜉撼树,最好计算。只要勘验好,标记好,提前算准,不信破不了这阵!
赵长安见吴是何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咧嘴一笑,也不多问,只拉着他的手一骨碌起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