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沈澍摇摇头,从厨房里走出来,搅着手指,有些犹疑道,“哥哥,你能不能跟我过来一下?”姜裴不明所以,又有心想瞧瞧这人究竟要做什么,便跟着站起身来。“哥哥……”沈澍似乎要说些什么,视线无意中向下扫了一眼,紧接着便微微皱起眉来,声音沉下来道,“哥哥怎么又没有穿拖鞋?”话音刚落,姜裴“嗖”地一下将小腿蜷起来,藏到了身下。藏完才觉出不对劲,又理直气壮地将腿放下来,甚至伸长了足尖,故意地在沙发旁的白色长绒毯上点了点,下巴微微抬起,刻意地看向沈澍,目光里带一点很明显的挑衅。一系列的小动作被沈澍全然看在眼里,后者轻微地摇了摇头,朝前走了几步,隐隐地像是带了些吓唬人的意味,“哥哥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了吗?”姜裴从沙发上搂了个黑白格的抱枕在怀里,浅琥珀色的瞳孔微张,像一只警觉的长尾巴猫咪。“我不记得。”又说,“这是我家。”“沈澍,你不许胡来。”分明是记得的。“哥哥又说谎。”沈澍走近几步,在他膝边蹲下,眼睛一点点弯起来,“哥哥要是不记得,为什么要躲?”“沈澍!”一些虚张声势的凶狠。“哎,我在呢,”沈澍将下巴搁在姜裴膝头,幅度很小地蹭了蹭,“哥哥叫小声些,我能听到的。”“哥哥别怕,”他抬起头,目光自下而上地看人,带了很深的依恋,“我答应过哥哥,会听话的,别怕。”“本来想让哥哥跟我过来一下,”他眨了眨眼,眉头轻微地蹙着,像是有些苦恼似的,“可是哥哥没有穿鞋,不能下地走。”姜裴抿了抿唇,刚要反驳他说从来没有这种规矩,声音还未出口,就转成一声低呼。沈澍直接将他从沙发上连人带抱枕一起抱了起来。“我问过哥哥的,哥哥答应了,”搁着抱枕,他微微低下头,在姜裴额前碰了碰,又站直身体,“所以不算不听话。”姜裴直接一抱枕按在了自诩听话的沈某人脸上,紧接着一扭身,从后者手臂里挣脱,跳了下来。托近来规律饮食的福,小姜总的身手比从前实在是灵活了许多。“出去。”恢复自由身的姜裴冷面无情地赶人,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抱枕留下来。”“我还没有做早饭,哥哥,”沈澍圈着抱枕,往怀里搂了搂,“你不罚我了吗?”“还是罚吧,”他睁着乌溜溜的眼,有些可怜地同姜裴商量,“哥哥,你都还没吃早饭呢。”姜裴捏着抱枕露出的角,没好气地扯了回来,“冰箱里连个影儿都没有,拿什么罚?”“我家有!”沈澍忙接口道,“什么都有,哥哥想吃什么都可以!”虾滑压成扁平的小方块,煎成红色,荷包蛋带一点焦黄的边,番茄,生菜,奶黄的芝士片,一层层摞起来,在面包胚下叠成彩色的切面。姜裴坐在餐桌旁,用手捧着,很矜持地咬了一小口边角,慢慢地嚼,脸颊鼓起又落下,鼻尖微微地动了动,又紧接着咬了比先前要大许多的一口。“哥哥,好吃吗?”沈澍坐在对面,手肘撑在桌上,垫着下巴,眼睛亮闪闪地问。“唔。”姜裴回了很含混的一个音节。沈澍自动认为是喜欢加夸奖的意思。“那我以后天天来给哥哥做饭,好不好?”他这时候不像是小狗了,眼睫微微翘着,打着坏主意,变成狡猾的坏狐狸。“不用。”姜裴仔细地吃掉三明治的最后一口,而后坚决地拒绝了沈狐狸的请求。“只是今天比较特殊,”他捏着橙汁杯子,吸管咬在唇齿之间,“以后不会有这样的时候。”“哥哥以后都不赖床了吗?”这个说法有点绝对了。姜裴咬着吸管,顿了顿,“我不喜欢外人随便进我家。”外人沈某:“……”“那我送哥哥上班,可以吗?”隔着餐桌,沈澍小心翼翼地问。不等姜裴回答,他又道,“不是打扰,哥哥,我来做助理,这是工作,应该的。”“这样哥哥可以在车里多睡一会儿。”他像是划地盘的小动物,伸出爪子,试探着画一个圈,被否决掉也不气馁,挪一挪位置,再画出一个来,一直试到自己被允许在姜裴身边待下来的最近安全为止。姜裴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说了许多句“随便你了”,但实际上他并不是什么随便的人。不肯随便的姜裴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橙汁喝光,空了的吸管发出很响的“吱吱”声,他将杯子推到一旁,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手,开口道,“我要睡午觉了。”模棱两可的态度,不肯说好,也不肯说不好。比起忽视,更像是无声的纵容。小狗是绝顶聪明的生物,对这一点最能意会。于是真实公司楼下一公里远的地方新开了一家糖水铺子。沈澍偶然间买过一次,当作给姜裴的下午茶点。因为姜裴喜欢,渐渐地就成了常客。从前到现在,他都极爱看姜裴吃东西的样子,一直盯着,怎样都不腻。姜小公主嘴硬又心软,面子大过天,非要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起来,半点都不肯露给外人看。只有吃东西时,才能将掩不住的一两分透出来,落到人眼里,便显出格外的可爱来。最近当季的是草莓雪山,细腻的冰沙铺底,浇上草莓汁,成了剔透的浅粉,上面是厚厚的一层草莓果肉,顶端抹了一小点果酱当点缀。他拎着盒子上电梯时,特意小心地用手在旁边护着,怕使力不匀不小心歪了,草莓掉下来,没有先前好看。某种程度上来说,姜裴对东西很挑剔。一定要长得好看的,漂亮的,才肯入口。明明进了肚子都是一般模样,却就是绕不开这个弯子。沈澍每每花心思选点心时,也忍不住低头打量打量自己,接着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姜裴在点心方面的口味他如今是能拿捏住了,可这对人的口味,他还半点都琢磨不透。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好看到让姜裴肯赏脸主动尝一口,吃进肚里去呢?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沈澍心里想着事情,也没在意,直接同往常一样推门而入。下一刻,他的脚步就顿在了门口。有人正在办公室里,斜斜地靠在桌前同姜裴讲话,笑声清脆,态度熟稔。听到门边的动静,那人回过头来看,侧过身,小腹处带一点柔软的弧度,海藻般的长发微微动着,露出一张薄施粉黛的脸来。是沈澍无论如何都不会忘掉的一张脸。是秦衾。秦家的小姐,姜裴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沈澍从未见过秦衾本人,他只是派人,在杂志、采访,各种各样能够见到秦衾的地方收集了无数的信息,统一打包好,装进文件袋里。从得知姜裴婚讯的那一天起,他就开始这样做。在不知道多少个深夜里,他坐在办公桌前,一张张地翻看着文件袋里的a4纸张,透过那些方块一样的文字,窥探着这人的生平。他总是忍不住地生出荒唐的想法,幻想着如果自己改变了性别,是不是就有能力和这位秦小姐争一争?是不是那个未婚妻的角色,就有可能落到他身上?可是幻想过后,他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念头的不切实际。相当的家世,青梅竹马的情谊,同样被娇宠着长大的人生。秦衾和姜裴的一切都契合得不能再多,他们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般配到会让人觉得,任何企图破坏这段婚姻的人都是书中所提及的反派,最终只会落得叫人唏嘘的凄惨下场。沈澍意识到这点,于是他的胸膛里充斥起鲜明的悲哀,叫他看清,又叫他不肯看清。他挣扎着,像是愚蠢的西西弗斯,罔顾所有的正确念头,推着石头,一意孤行地要去对抗既定的结局。他以为他改变得了结局。他以为他已经改变了结局。却又在见到秦衾的那一刻,被荒谬和惶恐追逃得无处遁形。他从来都在下意识隐瞒,隐瞒住大脑中那一小块的记忆,有关于秦衾的所有部分。这样他就能一厢情愿地以为,挡在他和姜裴中间的,只有姜裴不肯爱他这一条沟壑。爱是那样简单的事情。人会有很长的一辈子,足以来得及去付出很多的爱。他窥见过姜裴的心软,理所当然地了解了自己所占的分量。大约总是比旁人特殊那么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