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酥白一边反省自己一边去检票,等下了飞机被曲清北接到剧组了还是没想出结果。他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牵回到片场,无所谓了,甘于现状得了。曲清北带他一路从休息室转去化妆间,剧组请了很多老戏骨,年轻一辈的也都是些不温不火但实力不俗的演员。董酥白挨个打了招呼,居南当时发来的合同上没给制作班底的名单,去导演室的路上曲清北才告诉他导演是唐权。这人可是圈子里泰斗级的人物,各种奖项拿了个大满贯,怪不得之前没看上自己。董酥白听完心里还有些忐忑,毕竟人家当初没想过用自己,他也摸不准他能拿到这个角色是唐权心甘情愿的,还是迫于叶进同的压力不得不接受。脑子里各种猜想七嘴八舌,他推开门才发现里面只有一个人。不是唐权,是个熟人。“张导?”董酥白惊讶地喊了一声,“您也是这部剧的导演?”这还是他从《绝意》剧组杀青后“在这啊。”董酥白低头看去,被圈出来的是个人名,他看剧本的时候见过,是个戏份不多但贯穿全局的重要人物。张平端着茶杯笑眯眯地喝了口:“他每次看见我都跟白日撞鬼了一样,逮都逮不到。你给我个他的微信,或者直接帮我问问他对这个角色感不感兴趣?”他伸出手指比了个六:“这片酬可不低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董酥白耐心等他说完,随后一口回绝道:“他不会来的。”“为什么?”张平不满。为什么。董酥白下意识往身后还在运转的摄影机那看了眼,眼底折射出意味不明的光。他一直都有想过要慢慢把姜烯从东桦院的阴影里抓出来,人人都可以有害怕的东西,但这个东西绝对不能是摄影机这类跟他过去遭遇有直接关系的事物。可能由于药物的缘故或是心理上的难安,姜烯平时表现得确实越来越正常,可每天晚上还是会半宿半宿的失眠。董酥白有意让自己睡眠程度变浅,半夜起来总是会看到他要么致力于在自己在身上盯个窟窿,要么躺在床上跟天花板大眼瞪小眼,要么就坐在阳台陪衣服吹风发呆。他一天克服不了,这些东西就一天不会放过他,他就一天没有真正从那些不带窗户的房间里逃出来。但董酥白不急于一时,他把这个周期定得很长,长到以年为单位,以两人未来的所有日子为筹码。他短暂的沉默让张平仿佛看见了希望的曙光,心潮澎湃地咧开嘴在旁边等他答复。董酥白一时哑了声,他还真没法跟他解释这个。“我说导演啊。”他把剧本推给张平,无奈地拖着长腔说道,“这娱乐圈也不是没新人了,你天天盯着他干什么,他又不是当演员的。”“那不一样啊,角色跟演员之间你得考虑一个适配度吧,得考虑观众缘吧。再说了,他做经纪人哪有做演员合适啊。”张平一根一根点着手指跟他细数,把被热气熏出雾气的眼镜擦干净。一谈起挖墙脚,整个人的气质立马一个大翻转,从精悍沉稳的知名导演转眼变成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董酥白抬手笑了笑,不以为然:“人家大学读的就是这个专业,张导你就别想了,他不会入这行的。”张平见他这么笃定也不服气了:“你都没问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了你还别不信,等过段时间《绝意》上映,他在网上热度绝对不比你们小。”到时候他在上点营销,那播出的热度还不是蹭蹭往上涨,他想想都觉得美,发达了发达了。他伸出手:“你不问那我问,微信给我。”董酥白推脱不得,扭头想了想办法,假意找微信的由头给姜烯发了消息通风报信。张平典型的过河拆桥,好友一加上,他就立马把董酥白推出导演室,打发人赶紧去准备准备一会儿要拍的戏。大夏天拍古装,厚重的衣服几层几层地往身上堆,基本上拍完一条就得重新补一次妆,整个剧组一天下来就靠那点绿豆沙冰续命,每天收工后第一件是就是回酒店把自己一身黏腻的汗味洗干净。高温整整持续了两个多月,等进入九月中旬的时候才总算好受一点。剧组时间安排得紧,早五晚十都是常有的事。但忙归忙,导演还是会每隔半个月空一个双休出来,确保他手下的演员不会累到两腿一蹬撒手人寰。董酥白对此相当满意,以至于当地的航班公司每十五天就能看到一次他飞往池的订票信息。但这个月例外。武侠的取景复杂,剧组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转场实景拍摄了,董酥白直到拿上机票登机时才看清上面的目的地。正是之前发生山体滑坡的地方,而且他们临时搭建的拍摄地点,好巧不巧就在龙固镇附近,走个来回也就几分钟的事。董酥白下车看向那片熟悉的地方,天灾之后政府拨了很大一笔钱用来安抚重建,其实前前后后也就三个来月的时间,但印象里败井颓垣的镇子已经焕然一新了。只是他故地重游,身边却少了很多旧友。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随手把龙固镇现在的样子拍给姜烯,那边没回消息,几分钟后直接打来一通电话。“你们要在那边待多久?”董酥白从后视镜里看着道具老师指导布景的身影,说了个大概的数:“不好说,顺利的话可能半个月,不顺利的话上不封顶。”姜烯思考着低低“嗯”了一声。董酥白靠在车边好笑地问他:“怎么了?你不会后悔当时拒绝张导了吧?”张平心眼子比藕还多,换着花样地跟姜烯软磨硬泡。姜烯见一个堵一个,两边极限拉扯了好几天,终于是张平投降认输。姜烯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听到张平的名字都头疼,没好气地嘟囔道:“张导现在是隔三差五就来跟我科普当演员的好处,他真的很执着。”“不执着怎么当导演。”董酥白想都想得到姜烯一脸惨淡的表情,没忍住笑了两声,“那还是场持久战,姜同志继续努力啊。”“打不了了,弹尽粮绝。”两人说笑了一阵,董酥白朝来催他上妆的曲清北示意稍等,敲了敲手机屏幕问道:“你辞职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差不多了。”姜烯应道。自从上次叶进同给了他名片后,就时不时边闲聊边问他的想法。姜烯能力是不差,但叶进同手底下厉害的人物多了去了,说实在的根本不差他这一个。他问过原因,叶进同也只是闪烁其词地回了句“眼缘很重要”。姜烯叹了口气,权衡利弊下过去确实会好很多,不论对于工作还是生活。只是他还是不放心手下带的几个艺人,就算要辞也要等陪他们录完之后的综艺再说。他挂了电话走回办公室,屁股刚挨上椅子,手机又不安分地响了起来。小黄人突兀的铃声在办公室来回碰撞,同事一个个都像被榨干了精血似的,神色恹恹地递过来一个眼神。姜烯忙着处理手边的档案,也没看联系人,按下接听就夹在耳边:“你好,哪位?”“是我。”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很熟悉。姜烯微一怔愣,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起身去了茶水间。“怎么了,找我什么事?跟你有关的工作我上次已经跟你经纪人衔接好了。”唐兴言那边安静了几秒,他声音难掩沙哑,还带着隐隐的愠怒:“微博上的那些黑料是你们搞的鬼吗?”他这段时间黑料频出,连预防针都没来得及打。从他以前片场耍大牌到给制片人走后门,个个就跟那雨后春笋似的接二连三往外冒。放在平常,公司肯定会维护自家摇钱树,这点破事随便就能解决。但这次大约是背后的人公司惹不起,闹了好几天了也只是走流程发了张没任何说服力的声明。他经纪人刚接手没多久就撞上这种场面,在办公室都不知道黑了多少次脸。姜烯顺手把门锁上,找了个隔音点的地方:“我们?你指我跟谁?”“你不用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唐兴言冷哼一声,温润柔和的形象是装都不带装一下,“你跟董酥白的关系我早就知道,是不是你们两个在背后找人搞我!”姜烯听着他的语气说法皱了皱眉,点开了日历看了眼,确认自己没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穿越回十年前。他对唐兴言没什么好感,自命不凡、高傲、目中无人,这些都是他之前跟自己相处时展露出来的本性。姜烯扫了圈网上的黑料,直言道:“像这样大规模的集中爆料是要花钱的,我有点闲钱买吃的不好吗,用在你身上干什么?”“那就是董酥白!”唐兴言低吼道,“你缺钱,他可不缺。”姜烯眼神透过冷意定在楼底的行人身上,毫不顾忌地靠在窗台边上,任由灰尘粘了一袖口,也没要跟他解释的意思。“连公司都不打算管你了,你还是好好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吧。或者你去求求你那制片人,他那么厉害,能帮忙换角,说不定还能再保你一次。”“角色本来就是各凭本事拿,我抢了又能怎么样?”唐兴言拍着桌子站起来,听筒里有玻璃碎裂的声音,“我比董酥白厉害了不知道多少,凭什么什么好东西都给他不给我!”姜烯沉默地听完他一通发泄,没给出任何对方期待的反应,淡淡道:“唐老师,没事少看点狗血偶像剧,嫉妒不如提升实力来得有用。”略带嘲讽的笑意让唐兴言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他咬牙切齿地警告道:“我之前一直不找你们麻烦,只是因为感激你上次滑坡的时候救我。但如果你们敢毁了我的事业,我也一定不会让你们好过!”姜烯拧紧眉,他一时想不到唐兴言威胁他的底气是什么。他跟董酥白行得正坐得端,唯一的黑料估计就是小时候语文作文偏题只考了2分。电话那头没给他问话的机会直接挂断,姜烯在窗口站了好久,把能想到的可能都做好应对方案,确保不会对董酥白有任何影响后才收拾东西回家。可他到底还是高估唐兴言的能力了,他以为他能搞出什么大新闻,结果相安无事了几天后,微博上压掉他跟制片人上床热搜的竟然是他自己的个人信息。狗仔闻到流量的味道纷纷蹲在公司门口,还有些不理智的粉丝因为他经纪人的身份带着大名公然辱骂。董酥白看到热搜的时候刚好赶上午休,他眼底一沉,立马花钱联系人把热搜尽快撤下去。他看见视频里那些猫在暗处的闪光灯,悬着一颗心给姜烯打了个电话,那边刚接通他就沉声说道:“你在公司吗?先别回去,我下午请假回来找你。”“找我干嘛?让他们蹲呗,反正蹲再久也拍不到我。”意料之外,姜烯语气倒是挺轻松,跟个没事人一样,“哥哥别回来了,我不在公司。”董酥白哪里放得下心,忙问道:“你现在在哪?”他话音刚落,休息室的门就被人从外推开。姜烯倚在门边,象征性地敲了敲,朝他笑道:“在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