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羲和未息不可避,寒门安在徒相望·三
穆庭霜见礼:“臣参见陛下。”
李郁萧愣愣地没言语,他垂首又道:“臣日落进城,还未及进宫述职复命,请陛下勿要怪罪。”
他的声音寂静清凉,一如初见,散在洛邑暑气四溢的夜里,李郁萧握着缰的手颤抖起来,所以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
一时间想问的很多,怎么没提前打招呼?路上顺利么?怎么……去了那么久。千言万语到嘴边,李郁萧道:“不怪罪,穆卿请起。”
一旁韩琰出声提醒:“臣觉着穆娘子体温渐高,未知是否是受惊又受凉,生了病。”
“嗯?哦,”李郁萧回过神,连忙命人将穆庈雪扶进去,“快请府上医女瞧瞧,看是否有恙。”
穆庈雪叫搀扶着,勉力向李郁萧拜谢,李郁萧叫起,看着她衣衫一角消失在门中,想起宫里还一堆的烂摊子,还有太后要安抚,一时身心俱疲心灰意懒,恰此时穆庭霜抬抬袖子一副送客架势:“夜深了,臣恭送陛下。”
李郁萧瞪大眼睛看他。他面容不见旅途疲色,仍是一派清风朗月,只是这风叫刮得人骨头缝儿里发冷,这月遥挂在云端冷眼看着人间。
韩琰只见手中忽然多一条缰,是陛下的坐骑,又听陛下道:“是,夜深了,折返宫中路途遥远,朕要在穆卿的荷西佳处歇息。”
啊?随圣驾出宫的一行人面面相觑,什么?穆庭霜也是一顿,而后进言道:“启禀陛下,恐不合规矩——”
“朕的规矩就是规矩。”
年轻的帝王,口中信誓旦旦,眼中寒潭幽幽,盯着人不放。穆庭霜无法,侧一侧身:“陛下请。”
韩琰没接过这种差事,事出紧急,因黄药子并没有跟着出宫,一应随侍的活儿一下子落在韩琰头上。他想一想,遣手下往宫里报信,自己则老老实实站到荷西佳处廊庑外头。
陛下似乎驻足在赏花。池子里几株清荷悠悠的,夜风在花瓣旁边打一个旋儿,惹得荷枝子发出飒飒的响声,明明最是清净的花,偏偏沾染上数不清的躁动。
好似人心。
李郁萧看一晌花,先问一句你父亲没在府上留人手吧?
问的是那帮灰黑袍子的暗卫,穆庭霜答没有,李郁萧遂跟穆庭霜道:“你家妹子此番受苦,朕对不住你。”
他并没有回头看一眼穆庭霜,穆庭霜也没有抬眼看他,只垂着首恭敬道:“一力主张她进宫做女官的又不是陛下,陛下何错之有。”
哦。君臣两个不再言语,一齐默默对着乌漆麻黑的池子,谁也没有挪步子的意思。反正此夜无晴,月色甚暗,要说真能月下赏荷,那是骗人的,也不知他们两人到底在看什么。
又过一刻,李郁萧道:“是不是……宫中不在朕的掌握,连皇宫都不在朕的掌握,你们都觉得是意料之中?”
说起火就起火,一二大活人都险些保不住,未免有些挫败吧。
穆庭霜却轻轻笑起来:“陛下,建章宫南北两台经过家父近十年的经营布置,倘若叫陛下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一举夺去,那家父未免废物。”
李郁萧没太想到,很诧异:“此次纵火是你爹干的?”说不通啊。
穆庭霜很快否定他的猜测,说不是。李郁萧无奈,说朕就在说此次纵火,他终于回头觑一眼穆庭霜:“不去瞧瞧雪娘?”
“不必,”穆庭霜笃定,“自己放的火倘把自己烧出个三长两短,那是她无用,咎由自取。”
?这一句废物一句无用说的,李郁萧更加差异,头一时跟扭不回去似的:“雪娘放的火?”
是啊。穆庭霜为何这个时候返回洛邑,正是因为他忽然记起,雪娘是振武十年立后,正是立后前一年秋天,为着不想当这个皇后,雪娘在宫中放一把火。傻孩子,竟然想自毁容貌躲避亲事。当然是没毁成,跟这一世一样,是韩琰火中救人,雪娘毫发无伤。
只是没想到这辈子还没入秋就出事,是什么原因呢?竟然提前发生,都不得机会提前拦一拦。
他一时没言语,李郁萧遂又问:“你如何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穆庭霜嘴上道:“太后若想下手,断断等不到今日。我父不在洛邑,且宫中虽然还到处是他的人手,但陛下收服内侍总管等人,便是在他的巢穴散出蛛丝,他若有此计,陛下总会提前听到风声。”
他嘚啵嘚上一堆逻辑,李郁萧却还是没很相信的样子,他便笑一笑:“这些都不必谈,雪娘是臣的胞妹,一处长大,只瞧方才她脸上那副样子,臣哪还有不知道的,”他还是笑,“宫中伺火是大罪,臣代她向陛下请罪。”
李郁萧脖子扭得直要落枕,却动都没动,仿佛他但凡转一下身体就能要他的命一样,却并没有说要治谁的罪的话。
君臣两个又说几句,并冀两州饥荒如何,说是陛下的那笔钱粮总算令春夏平安度过,如今秋稻眼看要成熟,收成尚可,今年之内灾情应当能平息。又说几句呼揭战事,穆庭霜请陛下安心,说并州尚在洛邑之北,是战事第一线,却丝毫不见战事影子,百姓们忙着耕种,县郡府也没有增役民兵,因此说什么呼揭起兵,应当是雷声大雨点小,不是大事。
行,李郁萧点点头,不是大事。另一方面他心里却也更凝重,呼揭战事是急时缓……这穆涵都能说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