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弗忧看样子也很无言,无奈地问,奴婢自知陋质,可总也没有如此不堪入目罢?李郁萧只是摇头。这和姜弗忧是美是丑没有关系,倘若无意,他就不可以碰她。他……他真的做不到。
终于。
所有的矛盾在某个仲夏的夜一齐爆发。
这天晚上李郁萧刚刚从汤兰殿出来,头发还没干透,内侍匆匆跑进来,一脸惊恐地跪倒在地:“启禀陛下!长信宫走水了!”
长信宫?!李郁萧立刻披衣起身往外走,他问内侍:“是正殿走水吗?”
内侍答说不是:“乃是……偏殿饮冰室。”
饮冰室?内侍接着道:“是长信宫女史穆氏的住所,饮冰室在圣祖皇帝时再三扩建,殿宇深广,如今火势极猛,这……情形不大好。”
李郁萧脚下一顿,穆庈雪的住所失火?情形不大好?他再迈开步伐,比先前还急迫两分。他嫌步辇速度慢,不顾规矩在禁中召来马匹,往长信宫狂奔。
宫中望火楼、激桶等设施齐备,还有巡夜的内侍,应当稍有火光便能即刻发觉扑灭,怎会酿成火势极猛的大火?会是……有人纵火么?又会是谁?
掌下马缰一悬,他的坐骑堪堪避过一处回廊,最后他想,无论是谁,先把人救出来。
长信宫已经乱作一团,宫人有的火里逃生,成群地聚在一起互相安慰,看看同伴都在不在,内侍们一遛的溅筒水囊往里运,然而火舌嚣张,在黑暗的夜里显得极其嚇人,已经要祸及周遭的宫室。
姜太后站得远远儿的,披一件僧袍,扶着姜弗忧的手,看见李郁萧纵马前来,第一句就是训斥:“北台内苑快马疾行,像什么样子。”
李郁萧没有分辩,翻身下马简短道一声母后,就要往近处查问,姜太后拦下他:“皇帝且住。火势不明,再往饮冰室殿中去只怕凶多吉少。”
霍地转过身,李郁萧重复一句:“凶多吉少?”母后啊母后您也知道凶多吉少?您这架势,不知道还以为您在月下悠游,是真不当人命是命啊。
人命关天多说无益,他简单道:“传朕旨意,全力搜寻穆女史,若是救不出来,朕,”他定定看一眼姜太后,“一生不再另娶。”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姜弗忧更是一声惊呼,太后矢口怒道:“你说什么!”
“朕说,”李郁萧叫跪在地上的一队内侍自去救火,“救出来朕就娶。救出来安然无恙是最好,倘若救出来容貌俱毁,朕就立一位毁容的皇后,倘若抢出来只得一具尸身,朕就立一个死人,并且此生再不纳妃立后。”
他平淡地吩咐:“去吧,救人。”
陛下如此决绝,内侍宫人品得轻重,连忙郑重称诺领命而去,太后大怒:“狂悖不孝!”
李郁萧面向饮冰室,面色寡淡:“那就请母后恕罪吧。”
姜太后叫他冷然无波的神情一激,宽大的僧袍底下,姜太后攥紧掌心。
有皇帝坐镇,谁也不敢再怠慢,陛下又临时诏来建章营骑和太仆太厩的人手增援,人几乎都叫抢出来,只是穆庈雪还不知所踪。好在韩琰神勇非常,蒙着湿手巾冲进去两回,摸到穆庈雪具体所在,再一次披着水衣从火海中杀出,他的肩背上伏着一名女子,正是穆庈雪。
李郁萧松一口气。
穆庈雪鬓发散乱,满脸灰痕,身上裹着韩琰的氅袍,未免过于宽大,更显得她人小小的一只,可怜极了。太后却还不放过,瞪着眼斥问:“饮冰室如何起火?你一五一十明白道来!”
姜弗忧劝:“庈雪刚刚脱离险境,且叫她歇歇——”
“住嘴!”太后对她也没有好脸,“宫中防备森严,怎会无端起火?焉知不是她自己所为!”
火还没灭,断壁残梁噼里啪啦烧着,间或轰然一声巨响,那是半边藻井经不住高温炙烤分崩离析,穆庈雪跪在地上清泪长流:“奴婢再不愿蹉跎宫中。”
太后大怒:“说得好似孤苛待你似的,孤这就杀了你!”
李郁萧抬手拦她,又朝穆庈雪安抚点点头,问韩琰:“腰牌带着没。”
韩琰抱拳说带在身上,李郁萧再度点头,吩咐道:“开宫门。”他亲自扶穆庈雪上马在韩琰身后坐好,温声道,“朕和韩少丞送你归家。”
他自己也牵过一匹,眼看是要随行,太后发指眦裂,哑声喝道:“不成体统……不成体统!皇帝天子之尊,何以半夜闯禁!宫中女官,何以无故离宫!”
“宫中女官?”李郁萧端坐马背居高临下,“朕瞧她在宫中反而惹太后不舒心,不如罢了,从今日起,宫中再无穆女史。”
说罢领着人一骑绝尘,扬长而去。
出宫很顺利,虽说有些不合规矩,但陛下态度强硬,座下一匹斑骓神骏昂首扬蹄,压根没有慢下速度的意思,宫门守军狼狈地躲开马蹄,目送陛下出宫。
往宣义侯府的路李郁萧只走过一次,但魂里梦里,他不知默默描绘过多少遍,可说轻车熟路,可是快马加鞭到得地方他想起来,穆涵到京兆、扶风、河内等几个司隶境内的郡县巡兵,那么府内应当只有穆夫人。
不合适。想一想,便预备叫传宣义侯府管事来领人,不劳烦穆侯夫人见驾。
稍稍等候片刻,府门吱呀一响。
?可是,李郁萧愣愣地看着门内转出来的一人,可是谁来告诉他,此一人,原本应当远在并州的这一人,为何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