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被禁足一月之后,仿佛如梦如幻,竟下旨令各宫嫔妃每日清晨到泉台宫行礼问安,从前她端着世家贵女的架子,从不主动召见低位妃嫔,连除泉台宫以外的其他地方都甚少踏足,如今禁了足,反而记起自己手握皇贵妃的权柄,要开始行使协理六宫之权了。
桃夭有些担心。如今她做了一宫掌事宫女,越发显得沉着稳重,她也不过大了顾清平三岁,行动举止就和大人无二分别。
她把一根素钗挽进顾清平的发髻中,一边说:“夫人这样子,倒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殿下去了,可千万要小心谨慎,不要被抓住了把柄。”
毕竟夫人因许嫔而禁足,难保她不会因此迁怒顾清平。
顾清平看着她清淡的眉眼,唇边笑意加深,她点头:“放心吧。我知道。”
桃夭给她披上一件滚着渐变墨边的披风顾清平给自己抹了点胭脂,使脸色看起来红润一些,毕竟夫人喜怒不定,难免不会借此发难,到时候即便是为许嫔守孝这个理由,也根本不会被夫人放在眼中。
收拾完了,天也才蒙蒙亮,桃夭提着琉璃灯先行在前,主仆二人踩着清晨薄雾,穿过漫长宫道,从御花园中行过,待抵达泉台宫时,天已经亮了。
顾清平虽贵为公主,但毕竟只是低位妃嫔所生,所以她的贴身侍女根本没有资格随从入内。
就连她,也被两个侍女从头到脚查看了半天才被准许入内。方一入内,梨花清香扑鼻而来,绫罗绸缎的侍女打起珍珠帘,满地碧玉凿花的地砖折射着夜明珠的微光,那些席间谈笑的女子纷纷侧过头。
只见云鬓花颜,满堂红纱翠玉,香风萦绕,真如万花园中百花姹紫嫣红,各自美丽。
顾清平被这些盛世美颜注视,丝毫不慌,只见她面色淡定,款款上前,朝着那坐在高位的、披云戴月的女子施礼问安:“见过夫人。”
女子们静了下来,等待夫人的反应,夫人没有搭话,反而从琉钰手里接过一盏茶,细细品味起来,仿佛顾清平这个根本不存在。
她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夫人饮了良久,像是才看到她,兴致缺缺地说:“起来吧。”
夫人没有赐座,顾清平起身后扫视一圈,默默站到妃子们身后,夫人却是要故意折辱她似的,以手支着头,正眼不看她。
有人看出了夫人的不爽,便将矛头指向顾清平:“三公主这样的仪态,真不似位公主殿下,倒……和许嫔无二分别呢。”她握着帕子,咯咯笑起来。
顾清平看了看她,认出她是去岁新入宫的妃子,陈美人。
她垂眸,回说:“比不得娘娘,千金贵体,仪态万方。”
陈美人笑得更开怀:“殿下高夸,这整个泉台宫,唯有夫人才是真正的天香国色。”
夫人换了只手,手上涂着猩红丹蔻,她点了点桌案,表意不明:“仪态不通,可是要丢了陛下的脸面,这整个南晋皇族,都会因你蒙羞。”
殿中响起低低的吸气声。
顾清平心中波澜不惊,淡淡走到中间,从容跪下:“清平仪态有限,污了娘娘清目,是清平之过,愿自罚以谢过。”
夫人道:“本宫也不是甚凶狠之人。你们都知道,本宫出身百年谢氏,贵族之后,家中有一老仆最擅仪态,名唤李嬷嬷。三殿下,你自幼生得野蛮,没有教引姑姑,本宫便将这李嬷嬷赐给你,为你的教引姑姑,你可愿意?”
夫人身后,一个棕衣老妇走了出来,眼角眉梢挂满尖酸刻薄,一点胭脂似的小痣,点在李嬷嬷眼角。
顾清平叩首:“谢夫人。”
夫人淫威,她不得不叩首拜谢,群妃中有的不免心寒,堂堂帝皇长女,竟被如此折辱,世家之嚣张,可见一斑。
夫人满意地笑了,就挥手让她下去:“你去吧。没有练好仪态,就不必出上阳宫了。”
顾清平心中一凛,夫人竟要变相地将她禁足在上阳宫,可此时的她,除了谢恩,根本毫无办法。
她心中突起怨怼,昭仪离世,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昭仪走上不归路,连报复都不能,公主之尊,在这些贵族眼中,也不过是随意打发的小玩具,轻可恕,罪则罚,可她,连反抗也不能。
顾清平有些恍惚,连怎么回上阳宫都不记得,只躺在榻上,神思恍惚。桃夭很着急,让人烧热水来,给她擦身子捂额头。
一系列的担惊受怕之后,她终于病倒了。
但夫人可不会就此放过她,第二日,教引姑姑李嬷嬷就踹开上阳宫大门,勒令顾清平起来学习礼仪。
桃夭拦着不让,她反而小人得志,叫来侍卫,要狠狠鞭打桃夭这个以上犯下的小小宫女。
顾清平终于从恍惚里回神,她从榻上跌下,拦在桃夭面前,披头散发,恶狠狠地说:“谁敢动她!”
侍卫反而被镇住,踽踽不敢上前,李嬷嬷折了根桃木,抬手就打在顾清平身上:“殿下公主之尊,披头散发,衣冠不整,成何体统,该罚!”
顾清平生生受了这一鞭:“姑姑当心!本宫乃是堂堂三公主,陛下长女,岂能任由姑姑肆意动私刑,您若继续,我必拼了这张脸去求陛下,看到时死的是谁!”
李嬷嬷想起她在承安殿外跪了三天跪出个嫔位的壮举,胆怯下来,外强中干地丢了桃木,强撑着硬气说道:“还请殿下梳洗,老奴这就教授殿下礼仪。”
话没说完,她就急匆匆地快步走了出去,生怕顾清平反咬她一口。
桃夭抱着顾清平,揭开她的袖子,雪白手臂上已经青紫了一大片,桃夭心疼地给她吹气。
顾清平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桃夭,咱们要在这深宫里,活下去!”
桃夭怔怔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小公主,长大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