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锐特意被安排到此处看管他,可狱中人员纷杂,他明面亦不敢过多照拂,有时送来干净饭菜,替他拦下些小愁小怨,就已是极限。
谢凌川对他的到来没感到意外,也没有交谈的意思,两人隔着一道铁门,就这么沉默地无视对方的存在。
牢房尽头忽传来石子坠地的声音,史锐抬头看去,见一被黑色兜帽掩住面孔的身影出现在牢房尽头,骤然警觉。
兜帽落下,露出一张女子面孔,是顾江蓠。
自那日出狱,这是她第一次回到此处,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也有所耳闻,史锐只是点点头,退下让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凉透的饭菜被端起,又被放到他身侧,谢凌川沉默地看着她。
顾江蓠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何喉间一紧,竟说不出话。
半晌,他开口道:“你收买了史锐?”
“顾方明好不容易在禁军中插入一枚棋子,本就未打算舍弃,我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罢了。”她答道。
“嗯。”谢凌川道:“东洋贸易逼停一事,也是你做的?”
顾江蓠无言默认,片刻后又补充道:“太子和世家间早生嫌隙,没有我迟早也会东窗事发。”
他不太高兴,她隐隐感觉到。
“你同顾方明做了什么交易,他才会将你放出?”
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只是沉默。
可谢凌川继续逼问:“既将你放出,势必手中有你的把柄,若是让他查明你所做的一切,他会怎么对你?江蓠,你没给自己留后路。”
他的声音既沙哑又虚弱,却轻易勾起她心中怒火,她压低声音怒道:“若不是我所做的这一切,你早就被斩首示众了!我有无后路,同你何干?”
“顾江蓠!”谢凌川拽住她的衣袖将她拉至身前,两人间的距离只差毫厘,顾江蓠能轻易将他眼中的不甘与烦闷一览无余,只觉自己心尖蓦地涌上一股酸涩。
可他再没有下文,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问题所在。他们名义上为彼此在这世间最亲密的人,却因复杂错综的关系互相之间难以靠近一步,他们先前没有托付过信任,如今便没有资格道出哪怕一句关心。
尽管有些话憋在心中,扎了根,发了芽。
温热的鼻息扑在她的脸颊上,顾江蓠这几日古井无波的心境突然被掷入一粒石子,她莫名感到委屈。
谢凌川抬头惊讶地看着她泛红的眼角。
顾江蓠直直同他对视,没有躲闪。
这是她第一次将自己的情绪袒露在自己面前,他突然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太重,人们多将目光聚集在朝党之争,可少有人知晓,所受打击最大的应是顾江蓠。
可她惯会伪装,更无人倾诉,将自己困在蚕茧之中,每呼吸一口,胸腔都如撕裂般疼痛。
谢凌川小心翼翼地将手靠在她的手背上,轻声问:“你难过吗?”
顾江蓠抿着唇,却有一滴泪落在他的鼻尖。
他不小心撬开茧房的一块碎片,浓重的苦楚从中喷涌而出,他几乎开始懊悔先前对她的步步紧逼。
那只手松开她,她感受到有热意顺着脖颈、脸颊来到她的眼睛,柔软的滚烫的落在她薄薄的眼皮上。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江蓠,别看他们,看着我,好不好?”
她的妄自菲薄,她的痛苦绝望,被他全然洞悉,她觉得难堪,又觉得不公平,忍不住后退一点。
她有很多话想说,可她不敢说,顾江蓠这才发现自己的胆怯,远不如所想得洒脱。这几年她浑噩活在这世间,不明白局面为何变成这样,正如她不明白为何此刻她会出现在这里。
如今她醒了,却发现四周狂风大作,那些微风暖阳的日子不过是大梦一场,摆在她面前的几乎是必死的结局。她想要的,再也得不到了。
顾江蓠喉间溢出哭腔,大颗泪珠从她脸侧滚落,沾湿他干燥的唇。
“此事了结,你给我一封和离书吧。”
她听到那人声音发沉,低低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