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透的琉璃盏被大力砸在地上,溅起数十在夕日落霞映照下熠熠闪光的碎片。细碎的光点落在谢煜面上,映照出他苍白的愠怒的面色。
宫中的仆从跪成一片,连呼吸都要刻意压低,生怕招来主子的怒气。
门被缓缓推开,顾方明步入,朝下人们挥挥手,教其尽数退下。
“替换通关文牒,囤养私兵……意图谋反!”谢煜看着那人,怒道:“永昌侯给我扣的好大一顶帽子!”
顾方明却一反以往的卑怯模样,径直在殿内跪下道:“臣亦是为殿下考虑!”
“你这是要孤的命!”
杯盏的碎片被他攥在手心之中,扎破他的皮肤,滚烫的鲜血汩汩流出,谢煜恍若察觉不到痛意,双手攥得愈发紧。
他在父亲身后等了许多年,方得来一个机会,现在全部搞砸了,他还能凭什么东山再起,他还能活吗?
“您真以为圣上真心想要将王位交予您吗!”顾方明骤然拔高声音,斥道。
他的质问犹如巨雷砸在谢煜耳边,教他大脑一片空开,破开万重迷雾,暴露出他心底深埋的恐惧与不安。
“您真觉得光凭等,就能坐拥大梁江山吗?”
谢煜无言反驳。
顾方明继续道:“别天真了,我的太子。”
“圣上如今痴求长生道,宁靠丹药撑着疲弱的身子,也无将权力下放给您的意思,更何况还有个功高盖主、野心勃勃的定北王。前有豺豹,后有虎狼,您此时不反,便只能做他人的刀下鬼,血洒高堂!”
谢煜像是被这番话魇住,手撑着桌面才能勉强立住身子,眼珠不受控制地颤动,逐渐漫上血色。
血,是血。
“如今万事具备,您还在犹豫什么!”
这座宏伟宫殿盛满了人血,无数冤魂于深夜在他耳边哭喊,教他不得安眠。自踏入其中的那一刻,人性便成为最廉价的商品,杀人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只有率先狠心将自己杀死的人才能登至权力顶峰。
“您甘心做他人的祭品吗!”
他的皮被扒开,他的筋被剥落,他的骨被斩断,疼痛如同被热油泼遍全身,他将死去,却仍活着。
“事发紧急,请殿下早做决断!”
一双无形的巨手推动着他,他生于此间,本就无选择。
殿中只他二人,落针可闻。
谢煜垂首,全身抖如糠筛,口中喃喃自语:“我方为正统……我是父亲的儿子,我本该为皇帝!”
“殿下英明!”顾方明跪下行大礼,沉声道:“臣必将辅佐殿下,早成大业!”
殿门再度闭上,谢煜瘫坐在主位上,待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粗喘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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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殿下,”有人轻声道,“发汗了,已无大碍。”
隔着几重帘帐,模糊中只见一女子点头示意其退下。
“宝娥……”天安帝微微睁开浑浊双眼,轻声唤道。
那女子撩开床帐,道:“父皇,您醒了。”
天安帝只是唤了一声,闭上双眼,却不再说话。他又梦到谢征了,说来奇怪,谢征死前,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已紧绷至极点,甚至他曾有无数次欲痛下杀手。
他的兄长是天生的将才,当初被先帝丢到北疆不闻不问,没人能想到竟阴差阳错造就一个奇才的诞生。谢征在战场上拥有常人难及的敏锐嗅觉,更在数次战役中磨练出领军的本领,带着定北军屡战屡胜,立下赫赫战功。
他的杰出与豁达就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彼时还是太子的年轻帝王的平庸与狭隘,数年积压的嫉恨像是一座大山,隔在他二人之间,使之渐行渐远。
可谢征从始至终都是澄澈包容的,他像是从未觉察出弟弟心中龌龊,每每从边沙归来,总是给他带来新奇玩意,逗他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