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艺岁离开公园以后,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她无处可去,街道上的雪被踩得脏兮兮的,马路沿着两边亮堂堂的商铺往前延伸着,一直向前,看不到尽头,最后只剩下茫茫的一片白——
周艺岁的迟缓的思维也跟着这条路慢慢地向前延伸,思维的尽头是八岁的周艺岁和十岁的谭峰的家。
城兰孤儿院。
她不断地往前走,她想走回去,回到记忆里的城兰孤儿院里面去。
天空很高,雪很厚很冷,被子总是潮湿的,还有一股霉味,院子里的腊梅花开得好盛,每到冬天就熏得人脑袋疼。
谭峰那个时候还只是个眉眼清秀的少年,他从院长办公室偷了一瓶牛奶,两个人蜷在角落里,谭峰说牛奶难喝,让给她喝,他在旁边就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喝着牛奶。
谭峰的眼睛在雪光的侵染下格外明亮,他说,岁岁,你真的好喜欢喝牛奶,以后我长大了,买个大房子,给你买很多很多牛奶。
周艺岁睁开眼睛,路边的小店里正放着一首哀伤的情歌,轻轻伤伤的调子,冰冷的夜都在颤抖。
周艺岁其实知道,知道这世界没什么永久,她这样的孤儿,连父母不爱,又怎么能去奢求别人不变的爱,可是,可是那是谭峰。
明明有人收养他,他却固执地跑回来,十岁的少年手心被院长打得肿肿的,藏在身后,眼睛清亮。
岁岁,岁岁你别怕,我不去别人家,我会一直陪着你,我才不要那些家,等我们长大了,我们就是一个家。
现在谭峰有了家了,只是她没有家了。
周艺岁安静地往前走,心里憋着一口气,如果知道长大了以后会变成这样,她宁可永远不要长大。
“老同学?”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周艺岁转过头就看到旁边站着的人,正是阴魂不散的朗臻。
朗臻见她眼里全是泪水,也不安慰人家,还在毫无同情心地说道:“刚才开你玩笑的,我又不缺追我的人。”
周艺岁看了他一眼,朗臻说的是实话,他们以前是同学,每年情人节后一周她们班都有巧克力吃,都是学校女生们偷偷送的。
朗臻凑上来,跟在周艺岁身后,继续说道:“你可以答应我之前的条件,给我做三个月的生活助理,我就帮你见你家渣男。”
周艺岁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朗臻,她的眼神静默,固执地纠正道:“谭峰不是渣男,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给人下定义。”
谭峰背叛了两个人的爱情,可是周艺岁脑海里都是他们以前的日子,只觉得心口一种飘忽不定的疼,好像疼,又好像感觉不到疼,空落落的。
可是,她不想这么简单地定义过去的岁月,这种行为像是一刀一刀地凌迟着她的记忆。
朗臻的手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脸上却是笑意,只是这笑半点不到眼底,语气轻快:“我的错,我的错,他不是渣男,你爱他爱了十年,哪怕他跟别人结婚了,甚至答应自己的妻子,这辈子都不会见你了,你还是要爱他。”
这辈子都不会见你。
周艺岁只觉得心口像是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里全是血腥味,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在她心口狠狠地割着,原本飘忽不定的疼变得实质化,压在她的心头。
周艺岁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意识之前,似乎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了她,紧接着是朗臻惊慌的眼神。
周艺岁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了窗外的寒风呼啸声,还有一个低沉不耐烦的声音:“你到底行不行,扎个针扎了三遍了,她手是海绵吗?让有经验的来。”
紧接着是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对不起,对不起,她血管太细了,我去找护士长过来。”
“你醒了?”朗臻的脸色铁青,真被这个护士气到了,看到周艺岁醒过来,依旧没好气,说道:“现在你想不答应我都不行了,你知道你什么情况吗?”
周艺岁慢慢爬了起来,手背上好几个血点,她也顾不得,只是准备出去。
“去哪儿?”
周艺岁没有什么精力,分不出一点来,只是固执地要往外走。
朗臻身高手长,一把把人捞了回来,固定在病床上,周艺岁两天没有吃东西,没有睡觉,身体里就一口气撑着,哪里是朗臻的对手。
朗臻几乎是不费任何力气,轻而易举地把人按住了,护士正好推门而入,很快找到了血管,稳稳地扎了进去。
周艺岁眼睛木木地看着天花板,不再反抗,麻木地如同提线木偶。
“不就是一个男人吗?要死要活得太难看了,等你好了,我去给你找十个男人来,随便挑。”朗臻没好气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