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错笑着朝身侧蒋泊宁道,“墨家机关,果然名不虚传。原本老夫迂腐不信,五年前攻下成都城时,老夫初觉心惊,如今,经宁姑娘之手,这墨家机关更叫老夫心生畏惧了。”
蒋泊宁笑道,“不过是依据地形罢了,只能用在这巴蜀盆地之内,若是在平原开阔之处,却是半分好处也没有。”
司马错点点头,侧身抽出腰间铁剑,直指成都城,身侧号角声响起,龙泉山上秦兵齐齐上马,朝着成都城冲锋而去。蒋泊宁绕去龙泉山后侧,楚叔已在旁牵着两匹马等着她,蒋泊宁走过去,摸摸“踏雪”的额头,与楚叔一齐翻身上马,马缰一扬,策马绕下山去,往已经飘起“秦”字大旗的成都城蜀王宫而去。
墨家弟子入城开门,攻城之战不过两三个时辰便落幕,蒋泊宁与楚叔走马进入成都城时,只见成都城内并不像被战火席卷过的模样,不过片刻,便有巴蜀子民上街查探情形,见秦军不过把守街头清查巴蜀士兵,也就安安稳稳地去做自己的事情,恍若刚刚那场攻城守城从未发生过一般。
蜀王宫一道宫门相隔,内外已是两个世界,宫外的成都城转瞬回归稳定,宫中,却尽是因恐惧自尽的叛秦官吏,还有些被从鬼门关拦回来的叛臣,用粗绳破布捆在一旁。蒋泊宁与楚叔在宫门前下马,步行一路进入蜀王宫正殿,刚迈进殿门,便见大殿之上,那王座之前,有一人身穿墨绿黻黼纹绣袍衫,头戴九旒冕冠,被粗绳捆着,跪在殿中,冠帽歪斜,衣衫染灰,正是那早已不成样子的叛臣陈庄。
蒋泊宁走到陈庄跟前,先朝一旁的司马错拱手一躬,道:“泊宁还有两句话要问他,请司马将军稍后再将他押进牢中。”
司马错一瞧那陈庄的破败样子,也点点头,道:“好,我留两个兵士护卫在侧,你问完,叫他们把他拖进牢中。”说罢,司马错斜眼一瞥陈庄,留下身边两个卫兵,抬脚便往殿外走了出去。
蒋泊宁提裙蹲下身,瞧了瞧陈庄的脸,道:“放着好好的蜀相不做,硬要贪这王位?当你是谁,也配自立为王,安抚百姓?你自瞧瞧,这成都城内,谁会为你这蜀王哭?”
陈庄也不抬眼瞧她,只撇开脸去,一言不发。
蒋泊宁点点头,“原来不是为了王位权势。我猜也是,公子通不过是傀儡,有他没他,你也是这蜀国的第一把交椅,有实权,有财富,有靠山,还有什么不满的呢?有什么,是必须要公子通死你才能得到的呢?钱权名利皆不是,莫不是,他的妻?”
陈庄猛地抬头,双眼冒火,只想将蒋泊宁吞噬进去一般。
蒋泊宁拍拍手掌,笑着站起身来,“果然是杜若的手笔。”说罢,蒋泊宁偏头对两个卫兵说道:“带他下去吧,他对我来说没用了,蜀侯夫人如今可在?”
陈庄眼见就要强撑着起来朝蒋泊宁扑过去,却被两个秦兵一拦,挣扎之间头顶冠冕摔落在地,发髻松散,更显得不堪,却还是咬着牙要往前冲,朝蒋泊宁怒吼道:“有什么你冲我来!”
蒋泊宁见那陈庄这般模样,心中竟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道:“还真是个情种。你这么聪明,能够被提拔为咸阳内史,到成为蜀相,甚至有本事反了公子通,叛了秦国,我不信你想不通,杜若她对你,不过是利用而已。用你挑起巴蜀祸乱,搅乱秦国内政,报仇罢了。”
陈庄脸色苍白如纸,鬓间头发散乱,却还是嘴硬,昂着头说道:“你懂什么?又与你何干!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蒋泊宁还想再说,却被楚叔拉住了手臂。楚叔摇摇头道:“将死之人,跟他拗这些理做什么?抓紧时间办正事要紧。”
蒋泊宁抿唇,抬手让那两个秦兵将陈庄押走,与楚叔朝蜀王宫后宫走去。蜀王宫里里外外,每一个宫殿都被秦兵把守,尤其是那杜若的宫殿,除了秦兵之外,还有墨家弟子看守着。
蜀侯夫人宫殿前的墨家弟子见蒋泊宁来,当即迎上去道:“师姐。”
蒋泊宁问道:“蜀侯夫人还活着吧?”
那弟子点点头,指了指内里殿门,“用手铐脚镣锁了在里头,派了两个人近身看着,身边侍女都赶走了。”
蒋泊宁偏头对楚叔问道:“信鸽都发出去了?”
楚叔颔首,“昨日安排攻城之前,已经放了出去。算日子,若是如你所料,今晚能到。”
蒋泊宁看向那紧闭着的两扇殿门,道:“那便就是今晚。”说完,蒋泊宁提起裙摆,抬脚朝殿门走去。
殿中灯火皆备,如若白昼一般。看守杜若的墨家弟子朝着蒋泊宁一拱手,齐齐喊了句“师姐。”大殿上首,那袭苍绿衣裙一抖,木案后头跪坐不得动的杜若缓缓抬起头来,五年时光匆匆而过,蒋泊宁见了她,也只觉得仿佛在巴蜀的初遇只是昨日一般,跟前这眼角眉梢难掩风情的妇人,与昔年将苴国子民重重放在自己肩头的苴侯女别无二致。
看着蒋泊宁缓缓走到近前,杜若双眼微微眯起来,似是将她打量了数番,看了个透,才恍惚想起来,自己认识眼前这个人。
杜若低头轻轻一笑,道:“五年不见,宁儿已经是大姑娘了。真是岁月无情,叫谁都变得不一样了。”
蒋泊宁走到杜若面前,屈膝在木案另一旁的软墩上坐下,颔首道:“是,岁月无情,谁也不一样了。杜若姐姐明知不可为而为,泊宁佩服,定在秦王面前,为姐姐求情。”
杜若抬眼看着蒋泊宁,只嗤笑出声,摇着头说:“不必。我这一败,便没想过能留全尸,秦国多狠啊,自己的功臣都能五牛分尸,何况我一个小小叛贼女子?可惜啊可惜,秦国如今王位更迭之时,我都不能将巴蜀从秦国挖出来,陈庄那个蠢货居然还叫我隐忍几年。忍?我只恨不能再早叛几年。”
杜若面上神色阴鸷狠辣,叫蒋泊宁无话可说。天下一统合并是战国大势,便是东方六国都不能逃脱,何况小小一个巴蜀?可若是用杜若的双眼看,那便是夺家灭国之仇,蒋泊宁没有什么可以替秦国反驳的,只能双手叠在身前,低着头听着杜若发泄那熊熊怒火。
殿中灯火噼啪作响,殿门忽地被打开,有墨家弟子从殿外走进来,手捧着铜碗木箸,端着餐食,放到蒋泊宁与杜若面前。
蒋泊宁将碗筷拿起,夹起菜肴送到杜若眼前,柔声道:“先用些饭食吧,免得难受?”
杜若一瞧,却冷笑问道:“断头饭吗?”
蒋泊宁摇摇头,“明面儿上造反的是蜀相陈庄,待左相甘茂入巴蜀,立了蜀侯通的儿子公子恽,在蜀侯的封侯大典上,再行斩杀陈庄,五牛分尸。姐姐该如何,要等甘茂来了,再行决断。”
杜若眼皮微抬,也不碰那筷子菜,只斜眼盯着蒋泊宁,半晌开口,“你在等……唐弋?”
蒋泊宁见杜若没半分要用饭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