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赵玖眼见着对方终于再无言语,只是萧索而立,却是拖着剑继续往回走,走到案后,却又有些百无聊赖,便干脆不再入席,而是背着西湖万家灯火,凤凰山下诸多惴惴疑疑之辈,拖剑向上,竟然是准备回行宫去了。
周围近臣、班直赶紧扔下宴席,纷纷随从,却不料,正在此时,之前被惊吓走的乌鸦群却是终于纷纷归巢……数不清的乌鸦聒噪不停,自四面八方汇集,重归凤凰山。
赵玖立在那里,看到头顶乌鸦铺天盖地,几乎遮蔽了整个月亮,也是觉得有趣,继而心境陡然一变,再加上恶趣味发作,便一边负手拖剑循山路向上,剑身拍打石阶清脆作响,一边又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而且声音越来越大,音调慷慨激昂之余隐隐又有几分戏谑之态,以至于在只有雅雀之声的凤凰山下清晰可闻,却正是曹孟德尝试下江南时的那首《短歌行》。
诗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话到最后,其实已经随着赵官家转入行宫中渐渐变得遥遥不可闻,但可能是所有人都知道这首诗的缘故,凤凰山下的一众人还是顺着这位官家的嗓音,脑补出了所有的诗句。
这也算是天子拖剑赋诗了,回去又能吹了。
有文化的东南士民,大约都泛起了这个念头。
ps:感谢新盟主,我植物鄙视僵尸!继续给大家拜个早年。
顺便扯一句……我感觉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复发荨麻疹了,但忽然一遭,也不知道为啥,就复发了,然后全程坐立不安,每隔五分钟就忍不住去挠,把身上足足挠出了几百个血洞都止不住。我严重怀疑,自己这个年要难过了。,!
体谅天下局势云云。
一时间,下面跪了一地,朱胜非也尴尬立在一侧,便是刘大中也在叹气后随两位相公一起出来拱手……到此为止,完全可以说,这些人尝试的最后一波反攻已经被赵官家连消带打弄得彻底崩溃,再无反复可能。
然而,端坐于上的这位官家却依然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反而直接摇头:
“朕大约懂你们的意思,你们嘴上请罪,其实心里多还是觉得委屈、不满。而朕也不愿意再负什么不教而诛之名……你们心中到底还有什么言语,今日咱们君臣借着酒意说一说,今日之后便不作数……能不能说服是一回事,最起码得要你们明晰朕的心意在哪里,朕也明晰你们的心意在哪里才行。”
听到这话,大多数人皆有些茫然,因为这话怎么听怎么有些不对头,哪里来的不教而诛?谁让官家背负这个名头了?
倒是朱胜非,等了片刻,面色惨白转青,终于控制不住,然后直接俯首下拜:“臣惶恐,不教而诛之论,委实惭愧……”
“这件事卿不用惭愧。”赵玖在上方座中坦然相对。“白马绍兴之变后,朕也有反思,确实当日做的过了火,是有这么几分不教而诛之意,将你们视为仇雠一般一并撵出朝堂更是过激……你们有怨气也属当然。”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句话是冲着谁来的。
不过,朱胜非得了此言,依然不敢动弹,反而愈发惊惶。
而赵官家也继续摇头以对:“但朱卿,你对朕有怨气倒也罢了,何至于对诸位当政相公不满呢?你在淮甸优游,整日对人说什么赵鼎赵相公为人奢侈,在相府大堂两侧燃起四个大香炉,每日费香几十斤,又说他挪用公款,家中种植异竹……这像话吗?”
话到此处,朱胜非早已经不敢抬头,便是一侧的吕颐浩、许景衡、刘大中也都目瞪口呆。
且说,赵鼎的私德、人品是公认的好,吕颐浩曾做扬州知府、后来做东南使相,对当时做两淮转运使的赵鼎多有接触,刘大中更是跟赵鼎私交极佳,便是许景衡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谁不知道赵鼎是个喝碗羊肉汤都要专门寻城南路边摊去喝的人物,怎么到了朱胜非这里就成奢侈无度之辈了?
非只如此,赵官家继续叹气:“还有张浚,你说他家中有个厅房,乃是专门密会木党大员的,厅内用了数尺见方的天青石板九九八十一块,奢侈之余更有逾制之嫌……其实,张浚家里是蜀中名门,在蜀中便请得起大慧和尚老师克勤法师上门的,妻子更是宇文相公的侄女,这等人家,说他奢侈总不能辩的……但朕就问你,你当日编造这个言语的时候,怕是不知道朕在景苑给朝中秘阁大员、宰执近臣,一并赏赐同等规制的府邸吧?哪个厅房能铺的上这么多天青石板?而且朕刚刚赐了宅子,他们便要在朕眼皮子底下行此逾制之举?不知道朕后苑还养着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