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人放在那里,自己去点煤油灯,结果火柴也湿了——似乎他低声骂了一声娘,把里面的火柴一根根在盒子边上擦,终于擦亮了一根,才把灯点亮。
有点暗。
用来调整灯芯高低的旋钮在那边,森鸥外不得不转到那边去。
煤油灯就是麻烦,等到有钱了就装上电灯。
如是有一茬没一茬地想着,他偶然间往门边看了一眼,见自己带回家的拖油瓶正挺直了脊背端正地跪坐在那里,见到灯亮了,便往这边遥遥一望。
他那双黑色的眼有种静谧的黯淡,便是对视也清淡如水。
森鸥外手上微微用力,把灯猛地调亮,顿时屋里变得亮堂了很多,那种灯下看美人的错觉也随之而去。
“应该很值钱。”
他背过身把煤油灯挂起来,勾起嘴角轻声呢喃了一声,便转过身:“过来,我检查一下。”
“身上没有脏病吧?”
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捞起听诊器,森鸥外自认倒霉,把听诊器往脖子上一挂,这头塞进耳朵里,那头用手拨了一下久见秋生的衣襟:“是不是有烟瘾?说实话——身体是你自己的,要是不说实话的话,我可治不好。”
瘦成这样应该是有什么病,多半是抽大烟。森鸥外一向不喜欢抽大烟的人,他已经做好了打算——假如这个人有烟瘾的话就把他送到歌舞厅去,单单就靠他这张脸,那里就有的是男男女女愿意为他付烟钱。
但是他并没有在久见秋生的肺部听到杂音——假如呼吸粗重或者有啰音的话就是肺炎。
“……真是奇了怪了。躺下来。”
冰凉的器械从胸口一直往下滑到偏左的心腔,煤油灯下,被掀开的衣襟散在一边,露出的肌肤如玉。
神使鬼差地,森鸥外轻轻将手指靠在听诊器边上若无其事地擦了一下,然而也没有什么特别异样的触感,倒是久见秋生有点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心脏的跳动声比寻常人要慢一点,但是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似乎真的没有肺病。
半晌,他拿开听诊器,把散在耳侧的发丝往耳后捋了一下,感到自己医生的尊严遭到了挑衅。
“说不定是肺结核早期,但也可能没有问题。”
嘴上是不可能服输的。
“真的没有脏病?”
他又问了一遍。
久见秋生摇了摇头。
他就没和人上过床,也没有和吸某些东西的人用同一根针管,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事实上要是有病才比较奇怪……
“今晚没有病人,你就睡那张床。”
森鸥外指了一下侧房里的一张床:“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哈,我还得给你找睡衣。别穿着你的脏衣服过去!那些床单我消毒了的!”
他到自己的卧室里去了,没有忘记随手关门。很快里面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大概是想要找一件自己没有穿过的衣服,但是由于并不是很阔绰,所以说就连自己的睡袍都旧得发黄,更不要说能找出来一件新的。
久见秋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和服——是相当名贵的鸟河绸,在千年前精纺术刚刚成型的平安时代价如等重的黄金。
他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十分老旧的和室,墙壁上钉着的铁钩上不伦不类地挂着一盏只剩下一半油的煤油灯。由于是当做中厅使用,所以在中间放着一个小几。
小几上有两本叠在一起的书,放在上面的那本是《花花公子》,下面的那本上面有很多字母,但是拼在一起一点也不认识。
窄小的侧间似乎被充当病房,不过只有一张唯一的铁架床,床对面放着洒扫用具,下面则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纸箱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露出了一角,似乎是书——这张床看上去像模样,在床尾上有深绿色的漆喷涂的编号,像是从哪个正规的医院弄来的。
却是这张床的床腿有一条瘸了,被用砖头与碎纸垫平。大概正因此它从自己的老岗位上退役,沦落到了这里来。
另一边便是主卧了。
如是认真观察一番,久见秋生觉得自己大概一身衣服都比森鸥外的整个家当都贵。
不过价等黄金是过去的老黄历了,现在大概也就只值得几箱子鸡蛋——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把刚才听诊时被拨开的衣襟梳理整齐。
衣冠整齐已经成为了习惯。
把这件衣服当了应该能换一点钱,然后就去卖木雕,卖画之类的——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来自己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