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西镇休养好精神,沈稚和拓跋临羌两人便轻车简行,一路向北行去。未走出两府三郡之前,沈稚想着尽量低调些,不肯买小丫头侍奉,凡事尽量亲力亲为。
拓跋临羌赶车不觉得劳累。可见到沈稚身边无人服侍,却心焦不已——从前小姐吃饭时有人摘鱼刺,尝果子也是旁人洗净了剥了皮盛在冰碗里……更不用说净面梳头、做针线、薰衣裳这类琐事。
如今她样样都得亲自动手不说,偶尔还搭手给他递两件东西。看着别提多别扭了。
这天见到沈稚又在对着件素白襦裙暗暗皱眉,阿蛮终于忍不得!他凑过来,百般犹豫,终归小声说,“小姐若不嫌弃…就让阿蛮来洗净烫晒吧。”
沈稚其实不缺衣裳穿,可她挑剔。凡有一点儿不舒服的,她也不说,只是偶尔默默叹息罢了。
阿蛮哪里受得了这个。
一开始他不懂,后来才无意间发现,成衣铺子买来的衣裳都缺一层桑丝的内衬。少了这薄薄一层桑丝,沈稚就穿不惯。
可那桑丝是侯府年年从江南直采的,清西小镇上如何寻得?
凶夷人愁得偷偷挠脑袋,终于有一日夜里突发奇想,去当地驻军戍卫营的都尉房里,从进贡给都城梁皇的一个贡品大箱子里翻出来两匹。他也不客气,不仅都拿了,还往箱里面撒了几把石灰粉——
穿去吧,烧死你个姓宇文的。
回来后,喜滋滋给沈稚瞧。也不说哪儿来的,只是看着她惊喜晶亮的眸子就开心万分。后来沈稚也不客气,直接让小二送些针线来,递给凶夷人。“你的针线比我好,那就拜托了。”
凶夷人当场傻眼。
现在问题来了。
当初那几件让他缝改的衣裙全都是新的,小姐从未上身传过。由他衬上桑丝,过了水洗涤晾干后,再奉给她穿着并没什么不妥当的。
可他此刻要洗涤熏香的这件…却是小姐已上身穿过一次的了。
还染着一丝幽幽冷香。
拿给他去洗,怎么看头透着一股冒犯与不合宜。
可桑丝只有两匹,改好的衣裳也不多,哪里经得起穿一次扔一件。
若让堂堂郡主亲手洗衣裳……
且不说她会不会,凶夷人也看不下去啊!小姐的衣裳也绝不可能交给个陌生的粗使仆妇经手,那就只能……他来。
阿蛮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让阿蛮来洗”时,神色不自在极了。还未等沈稚如何,他自己倒先红透了脸。
垂眉低眼的,活生生显出几分“腼腆贤惠”。
将沈稚难在了原处。
她原本只是见裙角沾了点儿不起眼的细灰,想着出门在外挑剔不得,不行就先凑合凑合…没想到引来了凶夷人的毛遂自荐。
瞧他这副窘迫冒烟的模样,倘若她拒绝了,下一刻只怕要钻进地缝里去。
唉。沈稚默默咬了咬下唇,床前地铺都让他都睡过了……也不差洗一次衣裳了…吧?
她也有几分踟蹰,慢慢递了过去。
拓跋临羌薄唇紧张地抿着,脸色涨红,小心翼翼接了过来。
身影一转眼就消失了。
自洗衣裙事件之后,两人非常默契,不约而同加快了行程——须得尽早和红袖姑姑会和才行!
每过一郡一县,沈稚必去最北面的那家酒馆、坐最北面的那张桌子吃一次饭。眼眸一次比一次亮。终于有一天,她神色惊喜,“我们走在前头了,红袖姑姑她们还没到。”
此时两人已出了宇文氏族的大梁境内,到了黄州地界。
一路上常见躲避战乱的百姓拖家带口逃难,人人面黄肌瘦,常常一村一乡结伴而行,足见民生之凋敝。
偶而也见江湖人恃武行凶,只要沈稚他们路过,都会顺手帮忙——却不见有当地府衙出面制止,江湖人趁乱打劫抢杀似乎已成了乱世约定俗成的不管之事。
经的见的多了,沈稚也沾了两分“侠气”,扮起江湖人像模像样,再不会因举止贞贵娴雅而被认出女儿身来。
这日两人照旧披着斗篷,戴着青纱斗笠坐在城北的破旧酒馆里。沈稚嫌弃这酒馆腌臜,不肯用饭,只要了壶茶,说是等人。小二哥收足了赏钱,喜得眉开眼笑,当然不去赶人。
闹哄哄的酒馆里人声鼎沸,再挤挤挨挨也没人敢去沈稚那里拼桌——没人敢靠近江湖人,何况拓跋临羌腰间配着一把剑呢!
那些脚夫力行们顶多拿眼睛偷偷斜着一桌,暗暗揣测着两个人会不会吃霸王餐……要是打起来,可得跑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