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不情愿为奴,逃走便是了。偏又舍不得定国侯府能给他带来的见识和庇护。
他若以伏首为辱,又何必乖乖给她行礼问安,领受侯府的规矩和约束?哪怕到临别那日,他依旧情真意切对她说着什么“愿终身侍奉小姐,无论将来怎样功绩地位……”
如此的假话骗人。岂是君子所为?
沈稚冷笑,这辈子你最好别落在我的手里。
“小姐?小姐?”阿蛮焦急地唤她,“你怎么了?”
沈稚缓缓睁开眼睛,仍紧紧捂住心口,哑声说道,“无事,旧疾而已。”
阿蛮心疼极了。小姐的心疾又犯了。她痛得面色雪白,鬓角凉汗细细,连粉嫩嫩的嘴唇都咬出血珠来。刚刚昏在荷叶椅中的一瞬,他恨不能以身相代,却只能眼睁睁看她蜷缩着痛楚。
“小姐这心悸的毛病,还是请御医过府诊治吧?”阿蛮小心翼翼劝道,略显笨拙紧张地给她擦着额头和鬓角。
沈稚接过那条热巾帕,捂在手中片刻,才渐渐回过神来。“阿蛮,刚刚是你……把我抱回床上的?”
小少年一僵,跪地请罪,“阿蛮僭越,刚刚小姐捂着心口晕倒了……我一时情急,这才…”
沈稚轻笑,“别紧张,不怪你。”心中蓦然一动,忽然问道,“阿蛮,你总是跪我,心中可有不情愿?”
小少年讶异抬头,“这有什么不情愿?你是我的小姐呀。”
沈稚不知为何,只觉得那句“我的”小姐,听起来似乎与其他仆婢的称呼哪里不太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那若不是跪我,而是府中其他人呢?比如沈瑞。”
少年神色天经地义,“阿蛮是侍卫,按军中规矩,披甲执锐者不跪。”
沈稚被他逗乐了,忘了之前一闪而过的念头,温柔浅笑着问他,“你这算披的什么甲,执的什么锐呀?”
小护卫脸一红,“那就请小姐赏我一副真正的甲胄和兵器吧。”
沈稚撑不住笑了,“行。一会儿拿了库房钥匙予你,自己随便挑喜欢的拿。”
小护卫见她终于重新展颜,嘴角也跟着上扬。再次认真劝道,“小姐这心悸,不若好生治一治?”
“非我不想医治。”沈稚安慰他,“御医早瞧过了,属实并无病状。这是心疾,无药可医。大约只有报了仇才能忘却罢……索性并无大碍,只偶尔痛些罢了,阿蛮且宽心。”
小少年袖中拳都攥紧了,犹豫着开口,“小姐…方才说到拓跋洪朔,这心疾便犯了。莫非您的仇人在原先的苍月部落?”
若是别处,他还真不好说,但苍月部落他再熟悉不过。若能回去一趟,同时取回轮回匕首和仇敌的首级,小姐一定会高兴的。
沈稚戒备望他,“你想做什么?”
小少年登时窘迫,“不做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沈稚瞧他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着实有趣得很,心情渐渐好转,“我猜那位旧仇人,十有八九便是你所说那位拓跋洪朔的遗留子嗣。”
“啊?”阿蛮如遭雷击,“这…这怎么可能呢?”
除了他以外,难道拓跋洪朔还有别的血脉逃出来吗?
仔细想想……也并非不可能。那老首领的光儿子就有三十几个……成年的儿子还有孙子呢。那夜那般混乱,兴许便有其他人也逃出命去了。
而且细论起来,那拓跋洪朔早年还没做成首领的时候,不乏与其他部落的女人走婚生子,所生子女便随了母亲姓氏,定居其他部落。严格来说,这些子女若想改姓拓跋,只要他们母亲同意便可。
只是……那人究竟是谁呢?
阿蛮跃跃欲试,“小姐可否将名字告知?这人我极可能认识的!阿蛮从前在各个部落之间流浪,属在苍月部落时间最长。也许有什么线索能找到他也不一定。”
管他是什么身份,哪怕真是个同父兄弟,敢欺负了他家小姐,也别妄想他能手下留情。
只是……希望那短命鬼别和他生得太像!万一因那人相貌,连累自己也被小姐不喜,那便冤大了。
沈稚见小少年神情变幻莫测,一会儿恨得咬牙,一会儿又愁得皱眉,此刻眼巴巴等她说名字,似乎下一刻便要冲回漠北去,替她手刃仇人了……
沈稚的心绪不知不觉被他牵动着,那尖锐的余痛反而渐渐淡了。笑着揉他的软毛儿短发,“我知阿蛮的心意。不过我那仇人是个极有本事的,阿蛮此时还小,过两年再说罢。”过两年,凭阿蛮的资质,无论武功还是心胸处事都将今非昔比。用他出手处置了拓跋临羌——这辈子新养的凶夷兽奴打败上辈子看走眼的旧叛徒,想想还有些痛快。
只是小护卫闷闷不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