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萃朝她点点头,对着周常在福了个礼:“周常在。”
周常在是武官之女,生得英气,却弹得一手好琴,她抬了抬手,语气不咸不淡:“起来吧。”
钟萃便起身,坐在凉亭下座,垂着眼眸,只有遇到问才开口回上一句半句。湖中的船准备好了,宫人来请她们上船,周常在被围簇在中间,旁边几位娘娘们陪着,钟萃落在最后跟着,严才人不知何时摸了过来,低声同她抱怨:“钟才人,你这性子也太静了点,周常在难得与我们一处,你怎么都不知道说些好听的。”
钟萃朝她笑笑:“劳严才人费心了。”
严才人见她老实的模样心里就不耐,很快又凑到其他娘娘身边亲亲热热的说起了话。
钟萃微微垂下眼。
太湖风光极好,比钟萃在国公府见过的湖更加波澜,两边垂着杨柳,湖上大片的荷花盛开,粉的白的,在湖上与在岸上全然不同,钟萃是最后一个上的小船,坐在船尾,周常在与另外三个娘娘坐在另一条船上,两条船前后的往湖中划,隐约还能听见两位娘娘在夸周常在琴艺出众。
严才人又凑到了钟萃身边来,“钟才人会哼曲儿吗?”
钟萃微微摇头,抿了抿嘴。
严才人这下才算高兴了:“倒也无碍,钟才人会讲典故,已经比我强太多了,我也就只会哼几首曲儿。”
她往钟萃身侧靠,钟萃下意识防备起来,除了伺候她多年的芸香和王嬷嬷等,钟萃实在不习惯同人这样亲近,她悄悄往旁边靠了靠,正松了口气,就听严才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她现在说话的温和高兴不同,语调上扬尖锐,语气浓重,声音里满是嫉妒:【可恨那周常在,不就是会弹个琴么,谁不会弹了,就她得了个好名声?若换做是我被陛下召见,我也可以弹上好几首,我还能哼曲儿呢,她们谁会了,便是这钟才人,也只是会讲几个典故罢了,随口编造的故事,我还能讲出好几个呢。】
严才人在心里编排完周常在,又编排起了钟萃。
钟萃原本以为这严才人只是心眼小了一些,有些嫉妒心,未料她竟然这般毫无容人之心,谁若是比她长得好,比她出众一些,她都看不过,非要处处压别人一头才高兴。
自打拥有了这读心术,钟萃也知道真正表里如一的人太少,大部分人也只是喜欢在心里念叨几句,其实并无恶意,但也有许多人外表温婉热情,在心中却恨得咬牙切齿,人性复杂难测,光凭着外表言语实在难以琢磨。
她轻轻“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钟萃侧了侧脸,只看从手边顺水飘远的荷花,心思飘得有些远,她不擅长与不熟络的人打交道,虚与委蛇,还不如在宫里看两篇文章,写一篇大字,连夫子都曾说过,她的字不错,要是再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就能练出自己的风骨来了,下次周常在要是下帖子,她就找借口推脱好了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钟萃还没反应过来,两条船就撞在一起了,耳边是贵人娘娘们的尖叫声,钟萃还没反应过来,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她下意识伸手,太湖中央却没有支撑,钟萃顺着力道跌落进了太湖里。
钟萃不会水。
随行的宫婢们原本站在岸上说着话,突然就见太湖中央两条船撞在了一起,贵人娘娘们高声尖叫,慌不择路,晃动间只能见到衣摆晃动,须臾就有娘娘落了水。
芸香白着一张脸,她认得落水的那是她们姑娘:“快,快来人救人,我们姑娘她不会水!”
岸上一片慌乱。湖里,钟萃脑子里“轰”的一声,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掉了下去,她刚准备开口,湖水一下灌进来,呛得她口鼻发疼,钟萃伸出手呼救,脑袋里开始晕乎乎的。
钟萃仿佛回到了上辈子,她犹如一只麻雀闯进了宫中这个凤凰窝里,怯怯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能看见她们不屑的朝她看过来,低声在旁边嘲笑她上不得台面,贵人们都在赏画品诗,只有她连诗集上的字都认不全,讥讽、嘲笑,不断的围绕着她。
恍惚中,有人拽着她往上。
“救上来了救上来了。”
“太医来了。”
钟萃迷糊间,只瞧见一抹高大的人影立在她面前,那双锐利的眼审视她许久,在钟萃晕过去前,只见他缓缓抬步,衣摆从面前划过,低沉的声音从上传下来:“送回宫中好生修养。”再多的钟萃便不知道了。
她醒来时已经躺在缀霞宫了,芸香守在床前,先喂她喝了口水,替她捏了捏被角:“姑娘再睡睡,彩云去膳房提米粥了,太医已经给姑娘看过了,姑娘身体无事,在床上躺两天就养好了。”
钟萃精力不济,一张脸越发显得娇小无力:“我怎么掉湖里了。”
“都怪那严才人。”严才人跟另一条船的娘娘都想争一朵荷花,两人互不相让,争执间让两条船给撞一起了。太湖中央,娘娘们被惊住了,慌不择路之下就撞上了坐在边上的钟萃,借着那力道,钟萃被撞进了湖里,其他的娘娘们却没事。岸上离得远,她们更是没瞧真切。
钟萃轻轻颔首,突然想起晕过去前那道目光:“陛下?”
江南贡了几筐贡桔来,这是高太后最喜欢吃的,年年都会运进宫来,闻衍批完奏折,正召了学士讲学,听到报,想到太后素来爱贡桔,便撤了召,亲自带着贡桔送入永寿宫,刚踏入后宫,便撞见了钟萃落水之事。
“陛下还特意赏了半筐贡桔来,让姑娘好生养着呢。”除了抬入永寿宫的贡桔,便只有薛、董二妃和几位嫔主子处分了些,往下的主子就只有缀霞宫得了半筐。钟萃落水的事后宫都传遍了,也都知道这半筐贡桔是特意安抚缀霞宫的。
钟萃眼皮往下垂,声音急不可闻:“替我多谢陛下。”
芸香点点头,放下汤匙,等钟萃睡下,才转身出去。
闻衍每日上午批阅奏折,下晌后便召大臣商议朝事,或召学士讲学经筵,待夜里再看奏折,等大臣们散去,杨培才入内,替他重新斟了茶水,秉道:“缀霞宫的钟娘娘已经醒了,方才缀霞宫过来谢恩,陛下正商议国事,奴才便叫他叩个头回去了。”
闻衍点点头,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心上。反倒是问了句:“这钟萃之父,可是上次崇州粮饷一案被栽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