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点月色被黑云遮盖,秦禾只是眨了一下眼睛,面前的一切就换了副光景。
她在雾霭之中看见金戈铁马,□□利刃,排成长龙蜂涌入城,刽子手般杀出一条血路。
铁蹄踏着尸体,在他们脸上踩踏出血肉模糊的深坑,长矛将无数人刺穿,钉死在墙上。
秦禾看见狼烟四起,火光冲天,嘶喊和哭叫震耳欲聋,还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天亡我大端!天亡我大端啊!”
半边城池被火光吞没,照亮暗夜,犹如白昼。
鲜血染红了唐起的眼睛,当听见这句悲嚎时,他心尖猛颤:“大端。”
结合前前后后一系列的事件,唐起猛地想起大端王朝的几笔史料:
【贞隆年间,有严家余党欲倾大端基业,潜心廿年,布邪阵以斩大端龙脉。
贞隆二十七年秋,有祸世妖魔自长平阵内出,是年天下震荡,南方大雪,群夷寇边。
次年春,天下道门于长平共伐妖魔、破邪阵,天师流云子身殒此役,幸天命在端,降雷罚三十有三,邪阵妖魔具灭于天威。
是役史称天下荡魔。
又十三年,端失其鹿,天下共逐。】
香局里回溯的,正是大端王朝城破国灭之日,整个长安城被鲜血洗地。
一名白衣女子手持阴沉木剑,剑身一圈蛇纹,疾步穿过腥风血雨。
“贞白——”
她的身后跟着不知观的老老少少,顾不上眼前的惨状,紧跟着奔向朱雀大街。
黑云压城,响起一声闷雷,白芒电光闪在宫楼红墙下的人身上,刺眼灼目。
李怀信的银冠白袍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那是他自刎而亡的母妃的血,国破家亡,连深宫中的妇人都清楚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
大端王朝苟延残喘撑到如今,气数耗尽,早该沦落这样一场结局。
只是代价太大,李怀信浑浑噩噩地迈出朱雀门,代价太大了。
他眼睁睁看着大端衰亡,看着大军破城,看着长安血流成河,即便如此,他也没打算挣扎,更没打算违抗这场不可逆转的天命。
他知道天命不可违,所以打一开始就决定束手就擒,他撇下贞白,擅自离开禹山,一个人前来赴死。
人生最后一程,他想偷偷的走,奈何忘了那个人钉在自己眉心的印记,无论天涯海角,贞白都能找到他。
李怀信定定立在朱门前,望向平整宽阔的长街尽头,那个人白衫竹簪,披星戴月而来。
李怀信的双腿好似灌了铅,突然间寸步难行。直到贞白停在他面前,携着一身秋末初冬的清冷,眉目却是前所未见的柔和,她说:“我来接你。”
李怀信的眼眶蓦地红了。
而听闻此言的唐起心头猛震,因为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密云碑楼的险境中,他即将被破棺而出的祟灵吞噬时,唐起命悬一线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下下砸在胸腔上,强烈到近乎钝痛。就在大脑混沌之际,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音,清清冷冷地,对他说:“我来接你。”
就是这句话,是这个人的声音,在秦禾点燃一炉香之际,穿越了千年岁月,响在唐起耳边。他以为是幻觉,直到这一刻,在禹山的香阵中所闻所见……
贞白从禹山赶至长安,千里路途一刻不歇,她活了这么长年岁,认为世间事都是云烟,她从不曾真正放进眼里,所以总是处变不惊,有股刻进骨子里的冷漠淡然。她从未像现在一样,心焦如焚到气脉乱行,全身漫起一股凉入骨髓的寒意。
贞白鲜少畏惧过什么人或者事情,所以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这股寒意就是常人所谓的惧怕。
因为李怀信的不辞而别,她是动了气的,可是一见到人,那股气性就倏忽散了,她说不出重话,甚至连句怪罪都没有,强压着那股子恶寒,看着面前苍白的人,缓声说:“怀信,跟我回去。”
李怀信张了张口,嗓子喑哑:“贞白——我不能跟你回去了。”
“不回去也行,”贞白都依他,“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李怀信红着眼睛看人,那是他无论如何都舍不下的人,他还想活,想一直陪在贞白身边,可是,他不得不说:“大端亡了。”
贞白极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长睫煽动间,微微发着颤,看着眼前人,皮肤比方才更白了一层。
空气中浮着浓浓的血腥气,护城河被鲜血注满,飘着无以计数的尸体。
她怎么能给忽略了,李怀信的命脉,四魂七魄一直系着大端王朝的国运,所以大端王朝的兴衰成败,从来不会与他们无关——他与大端共存亡。
“没关系,”贞白握住他的手,至周身泄出一环密不透风的阴煞气,将李怀信护在其中,她轻声说,“我守着你。”
“贞白……”李怀信原身的肤色渐渐褪尽,身体一点点白到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