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哪个地方没有些地头蛇。老李来蜀城摆摊的第一周,就有几个穿得人模狗样的二流子来“摽杵子”。所谓摽杵子,其实就是我们现在的收保护费,当时也有说得文雅些的,就说“均杵”。老李初来乍到,做生意,哪怕小本生意也讲究和气生财,就恭恭敬敬交了“枸迷杵”。哪晓得第二周,又有一群二流子来摽杵子。
这回老李不干了。哪有三天两头摽杵子的哦,小本生意本来就挣不了几个钱,那些人多来几次,自己怕是还要倒贴。于是老李结结实实挨了顿锤,收起板板车,灰溜溜回了自家屋里头去。
其实这就是老李不懂行了。
在大城市,那些繁华路段,生意一定比小街小巷好做。生意好做的地方吸引来许多商贩,自然就有江湖规矩,和江湖上管事的人。
新人初来乍到,第一次被摽的杵子叫做“头道杵”,第二次叫“二道杵”,还有最后一次,叫“绝后杵”。枸迷杵交完三次,那么此人我们地头蛇就眼熟你了,以后你遇到麻烦,这边拍胸脯包干。
那边收摽杵子的人,在江湖上出自一个响当当的门派。这门派名为“鹬族”,里面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也有高手。后来我遇到过他们不少次。
老李摊贩是做不下去了,但日子还是要过,饭还是要吃。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开茶馆上。
前面交待过,蜀城茶馆多如草原上的牦牛,而喝茶的人,更是多如牛毛。找个地段,开个茶馆,每天不那么累不说,还能赚得大把银子。
老李摆摊多年,手头有点积蓄。便临时起意,想租间铺面开个茶馆。
说来也是巧。此时正遇上城北偏中,有一间临街铺面卖。那铺面正前方有个坝坝,刚好晒太阳合适,屋里也宽敞,摆十几套桌椅没问题。如果是夏天,那屋几根砖水泥桩子把屋顶撑得老高,坐在下面喝茶的人别提多凉快了。
老李去看过一次后,心里十分喜欢,听卖它的人讲,自己马上要跟儿子去国外享福,急着低价甩卖,于是当机立断,掏腰包买下了它。
老李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但很快,他发现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对劲了。
那茶馆临街,朝里那面墙有三个门。第一个门后是间卧房,第二个门是露天走廊,第三个门是另一间卧房。露天走廊区区几米长,尽头有一块小的长方形空地,空地左边是茅厕,右边是厨房,皆被一面残破的砖墙围在里面。
老李一家六口人,他和老婆睡右边靠厨房那间房,三儿一女睡左边靠茅厕那间房。他在儿女房间正中搭了块布,又隔开两边,刚好把面朝茅厕那扇窗户分成两半,一半睡女儿,一半挤着三个儿子。
事情出在上周某天晚上。
老李的老婆李嬢睡眠不深,平时一丁点儿动静就惊醒。那天从半夜十二点开始,不知从哪一直悠悠传来唱曲儿的声音,吵得李嬢翻来覆去,醒了就再也没睡着。李嬢越听火气越大,翻身下床想去外面寻声源。
李嬢走出卧房门,曲声越发清晰起来,声音传来的方向像是自家后院方向。
纵使李嬢此时正在气头上,胆子大,但这三更半夜,也不由得有点发怵。于是她回房推醒老李,打算一同去后院看看。
老李从来不信邪,听到真有曲儿声从后院传来,心想,肯定是谁见不得我捡便宜买到这处铺子,跑到我家后院装神弄鬼。于是他前几天被收摽杵子的火气,也一股脑窜上天灵盖,顺手从床边抄起一把榔头,冲到茶厅里,左手握住榔头,右手把中间那扇双开的木门往里一拉。
清冷的月光从拉开的门扇透进来,洒在老李与李嬢脚边。只见两人几米外,站着一个身穿秋衣秋裤的小女孩,嘴里一边唱,一边跳: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日居月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这女孩,赫然是老李夫妇才满六岁的小女儿李果。李果学都还没上过,不识字,哪去学的曲儿?见到这番场景,老李一肚子火气顿时泄下,背后飕飕发凉。
毕竟是自己亲闺女。老李鼓起勇气,上前唤她名字。“果果!”。
女孩回头望了老李夫妇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娇媚笑意,仰头对月,右手扬起,朝天一收。刚才还唱着跳着的小身板,一下就瘫软在地,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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