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跟老神仙翻脸,不留余地。若元清还活着,兴许能仗着自己是大长公主上宗人府闹一闹。可如今她死了。护卫们毫不犹豫拉着马车直奔大高玄观后山桃林。跟丁小六得来的消息一对,坐实元清死于宋家所雇绿林杀手之手。大伙儿心中五味杂陈。
桃林此时已挖了几日,外围土包悉数挖出,深处必定有早先埋的。丁小六让买回许多洛阳铲,兄弟们分组行事。或探测土下、或挖掘、或清理骨灰坛和遗物、或分辨记录身份。忽又来了上百号人,丁小六道:“既来了,大伙儿先祭祀师长。给陈师伯送信托他明日过来,再商议如何处置。”众人纷纷答应。
竹棚中备有香烛纸马,秋风肃杀,新过来的兄弟焚香祭拜。
忽闻马蹄声响。众人举头望去,山路上远远的上来一匹马,马上坐着个和尚。丁小六眯了眯眼,立时大声道:“我认得他。他便是金陵的不明法师。本想过些日子寻他解惑,不知何故到此。大伙儿先莫要做声,我自与他答话。”此僧神棍之名无人不知,又正值遍地埋骨,护卫们一齐答应。
丁小六远远招手。薛蟠近前下马合十行礼:“丁船主别来无恙。”
“不明法师别来无恙。”丁小六还礼。
薛蟠环顾四周,眉头紧锁。半晌道:“丁船主。依着绿林道上的规矩,贫僧本不该过问别家买卖。只是方才贫僧路过山下,见阴气开云直冲九霄。丁船主虽武艺高强,有些事未必清楚。可否稍加介绍。”
丁小六亦皱眉:“抱歉,我暂不方便明言。师父看出此地有阴气?莫非是桃林困锁?”
薛蟠摇头:“非也。桃可辟邪本是没错的。可辟邪的并非桃木本身,还得结合阵法。此地的种桃者纯属外行,胡乱种植毫无章法,半点用处没有。”
丁小六大惊,忙问:“如此说来并无冤魂?那阴气何来?”
薛蟠长叹,合十诵佛。“岂止有冤魂。全是冤魂,锁缚得动弹不得。这是个大阵。”因抬手指道,“那块儿有片大道观,乃女观……”他忽然呆住了。许久,慢慢转头,目不转睛看丁小六。
丁小六微微偏头:“法师莫非想到了什么。”
“阿弥陀佛。”薛蟠转身朝桃林望去,又凝望安置骨灰坛的竹棚。半晌,再长叹。“丁船主还真是什么买卖都敢接。”
丁小六脸上明晃晃闪过瞬间杀意。“绿林人原本做的便是刀头舔血的生计。”
薛蟠摇头:“单是将东西运走是没用的。贫僧若没猜错,那边是大高玄观吧。”
丁小六假笑:“法师神算。”朝兄弟们使了个眼色,数人握紧兵刃。
“太复杂贫僧也说不清楚。横竖大高玄观犹如太极图里的阴阳鱼,额,阴鱼。高玄观为男观,就是那个阳眼。因高玄观迁移出去,法阵稍稍破裂——”薛蟠回望桃林,“这些冤魂才能送出几丝意思。丁船主,你的甲方肯定不是平白无故雇你过来。想必有先人在此,托了梦给他。”
丁小六骤然失色,回头与众兄弟面面相觑。正阳道长死了多少年,早先确实没人想过祭拜他。“莫非老主持魂魄指引?”
“魂魄指引亦有可能。”薛蟠摇头,“亏的当今皇帝来了这么一下子,不然本朝的江山很快就没了。太祖爷说厉害也厉害,偏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丁小六与众兄弟交换眼神,抱拳行礼:“请师父指点。”
薛蟠想了想:“怎么说呢?丁船主可知道治水?哎,要是有沙盘就好了。无事,咱们现做一个模型。”
丁小六笑道:“师父还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
薛蟠耸肩,随手取只铲子就着地上的痕迹略挖出几道极小的小沟。“丁船主,各位,请看。今假设这些就是高山和河流,这些是农田、城镇等等。水从上游来,平静流过,哺育生灵。然而天降大雨。并非只某处降,而是大片大片区域同降。江河水位暴涨。这个大家都知道吧。”
“知道。”
“许多官员治水是这样,加高堤坝、越加越高。”薛蟠往小沟旁垒石子。
“嗯。”
“然而不论堤坝筑多高,水量不可能因此而改变,该多少就多少。”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