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太监说悄悄话,被小刘太监听见了。这位正想上前问个仔细,忽一个小太监望着夜色中别处惊呼“是谁!”二人探了半日的脑袋没见人影,互视几眼,“唰”的一声同时朝两条小道跑开。小刘太监霎时不知该追谁好,等回过神他俩已连脚底下的灰都没见了。小刘太监焉能不知道今上缺钱?纵然消息没头没脑,他也忙不迭跑回大明宫。
皇帝今日一如往常。白天闲混,夜里对付不能再拖下去的奏折文书。心情也忽晴忽雨。明天日头一出来,先帝的国孝就算完了,老儒生们没法子再对朕念经闹耳。可就算朕想大肆庆贺,内库空空如也。乍然听见小刘太监所言,大喜过望。“出家人六根清净,岂能奢靡度日。”
刘太监提醒道:“陛下,宫中本来谣言多。若这话不真?”
皇帝摆摆手:“不真就不真的,朕弄错了。大不了给他赔个不是。那老道士叫什么来着?”
“元普仙长。”
“嗯。明儿早些开城门,派人告诉高玄观,朕要去拜三清。”
次日上午,皇帝点起三千御林军精兵,并有京营节度使云光亲身护卫,浩浩荡荡杀奔大高玄观而去。高玄观主持元普闻讯便头大如斗。他们藏于女观之内纯属机密,连大高玄观都只几个人知道。惟愿这炮仗皇帝没随口告诉闲人才好。乃依着章程开门迎接。
皇帝只说他是一时兴起,借你们宝地讨个吉利。没事人般拜过三清,到偏殿吃茶。云光这趟带进来许多斥候,扮作寻常兵卒。里里外外巡视,说唯恐有刺客。道士们无力拦阻。此观甚小,斥候很快寻到库房所在,回去禀告给云光。皇帝正跟元普闲谈呢,见状便说朕四处走走、看看花木。一位机灵道士冲元普直使眼色,上前进言“这会子天热,陛下何如静室吃茶。”偏元普与他没灵犀,还说“咱们观里树木葱郁能避暑气。”
遂四处溜达。云光与皇帝约定了几个简单暗号,向左转向右转只看抬哪只胳膊。没转几下转到库房前。皇帝见这儿锁着几件大屋子,问道:“此何殿?为何不开门?”元普心想,果真是做皇帝的,连库房都不认得。依实答话。皇帝立觉有趣,抬脚走过去。“朕瞧瞧道士的库房里头都搁着什么。”
元普这才想起自家堆着许多金元宝,“唰”的变了脸。忙寻出几个不着边际的借口拦阻。明眼人都听得出内里锁了主持不想让外人看见之物,必给个面子不看了。可皇帝就是来抢劫的!装听不懂。
方才那道士打趣道:“主持师叔该不会藏了相好的男人吧。”
不待主持接话,皇帝抢先说:“这有什么。相好的男人、相好的女人,喜欢便无碍。”
事既至此,不让他看已不成了。元普硬着头皮喊人取钥匙,指望他瞄几眼便罢。谁知皇帝一进去便说“好生凉爽”,背着胳膊慢悠悠一径朝里走。他既有兴致,随行的御林军护卫人多且莽,顿时四散开去。元普这才明白人家是故意的,脚跟子发软。
片刻工夫,两个人嚷嚷道:“可拿着贼了!”“陛下,果真是他们做的!”
皇帝登时冷若冰霜:“元普道兄,你有何话说?”
元普道:“陛下此言何意?”
皇帝哼道:“皇宫内库失窃,无数金银箱子被贼人半了个空空荡荡——”
话未说完,已有兵士手捧金锭子跑了过来:“陛下,内藏库、内藏库!”
元普忙说:“那是前朝旧物!”
云光假笑道:“主持道长不知道内库即内藏库?这些东西,自前朝起便不曾离过紫禁城。”
刘太监道:“众所周知,外头的大高玄观有地道直通宫中书库,内库就在隔壁。这老鼠也不知从何时已开始搬家了。”
元普连声喊冤:“实在不与我们观中相干。此乃太祖爷特特留给……”看皇帝的眼神,大抵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乃长叹道,“太祖爷为了族中子弟有一方清修之所,特立本观。衣食皆由忠臣供养。陛下不信,贫道亦无可辩。要杀要剐,只贫道一人担着。”
元普以为皇帝将他当贼,重选位主持道士诸事如常。殊不知皇帝想要的是那一整个金库。这牛鼻子肯定不愿意平白交代,想把别的金箱留给徒子徒孙。遂慢悠悠的说:“传朕旨意。女观之中藏男观,成何体统!即日起,拆除高玄观。内中道士,不论大小,皆有从贼之疑。着云光严审。清白者另辟一观修行。”云光大声喊“遵——旨——”
几位道士大惊失色。想出去已来不及了,眨眼间被兵士们抹肩头拢二臂扣于地下。
前大内护卫、现漕运船主丁小六正在不远处瞧热闹。啧啧暗叹,这皇帝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狠绝。他近身观察元普多日,已经知道高玄观机关从何处操控。趁老道士不得机会向徒弟传消息,丁小六抢先溜到元普书房内。
此处寻常道士不敢随便进来。半旧的接桌上依然搁着一只平平无奇的大海碗,囫囵完整、毫无缝隙。挪开接桌,露出个棋盘,上悬棋子。依序按下棋子,地面暗门打开。丁小六轻车熟路下去,晃动火折子点燃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