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把玩帕子的手微顿了一下,睁着一双云山雾罩般的眸子瞧了过来,旋即微微欠身道:“民女姓温,今日随清王妃入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赵曦珏恍然。清王算是他的远房堂叔,往日常驻在随州,鲜少回来。不过今年是建德帝的五十寿诞,几位常驻在外的王爷都要回京给圣上贺寿,这几日陆陆续续的也有不少折子递进宫来求觐的。
女眷却不好陪坐在上书房里,因而总是见上一面之后,便引到后宫与太后说话。
方才听她称呼清王妃为姨母,想来是清王妃的娘家人,却不知道清王带着女眷进宫面圣,怎会将清王妃的娘家人也一同带进来。
赵曦珏心中思绪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不显,只笑道:“原是温姑娘。”又同人家闲话家常,“孤还未曾去过随州,听说随州海产丰富,随手抓只螃蟹都能有常人一臂的大小,可供一家三口吃食,确有其事?”
听他谈起家乡,温姑娘的神色柔和了许多,连眸子里的雾气仿佛都散开了,隐隐透出一丝光亮:“确有如此大的螃蟹,可若说随处可见,也是夸大其词了。随州临海,渔民们捕捞上来的鲜虾鱼蟹都是大小不一,尤其是螃蟹,又小如粟米的,也有大若银盘的,种类繁复,就是在海上打拼数十载的老渔民都未必说得全哩。”
话说到兴头上,带了随州本地的口音也恍若未觉,“还有巴掌大的贝壳,就地杀了烹来吃,真真是又鲜又嫩,还没有丝毫腥味。就连鱼都有数十种,有些长得奇形怪状骇人地紧,肉质却极其鲜嫩,入口即化,佐上两口红曲,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少女的眉眼间浮上了些许同龄人难见的洒脱与随性,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仿佛在不经意间暴露了些什么。
赵曦珏也不打断她,只这么静静听着。
倒是站在一旁的杏儿一脸急色,可当着赵曦珏的面又不敢多有动作,只好借着身形的遮挡轻轻扯了扯温姑娘的衣裳。
说得兴起的小姑娘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会儿身处何地,忙噤了口,赧然欠身:“提起家乡一时激动失态,请殿下恕罪。”
“温姑娘不过是在回答的孤的问题,何罪之有。”赵曦珏却只是谦和地笑了笑,见对面的小姑娘双颊上已布满红晕,全然没有方才淡然自若的模样,眼中的笑意不由深了一些,“孤自幼在京中长大,对外头的事物大多是道听途说,不知处甚多,今日难得遇见姑娘解疑,当多谢姑娘才是。”
说完后又不自觉的咬了下舌尖,这话要是被糯糯听到,可能会觉得她家六哥有病。
温姑娘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轻咳一声,脸上的红霞渐渐散去,又恢复成方才淡然浅笑的模样,谦让道:“不过是几句小儿之言,殿下过奖了。”
赵曦珏还想再说些什么,玄礼却带着女医官与雍和宫的宫女姗姗来迟了。
到底是个女眷,他不好大喇喇地站在边上瞧着人家医治伤脚,只得同人打个招呼离开了。可没走两步,又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那名被宫女和女医官簇在中间的女子,只见她眉眼含笑,全然没有顾及到自己离开的模样。
他拧了下眉头,一时有些说不好自己胸口的郁闷究竟来自何方。
“去查查这位温姑娘的来历,还有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赵曦珏收回视线,淡然道。
太后不是个会让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独自在宫里瞎逛的主,况且她对着自己如此淡然的模样,也不像是个小姑娘会有的。
如今朝里朝外都盯着他的婚事,实在是不得不防。
玄礼对于这种事早已习以为常,他如今算是半个“赑屃”统领,想查京中发生的事是手到擒来,不稍时便将人家姑娘的底细全都放到了赵曦珏的书案上。
赵曦珏眼角动了动,将一沓纸压到了折子的最底下。等他再拿出来时,已是几天之后的事了。
这位温姑娘大名温秀秀,今年已满十六,是清王妃许氏胞姐的独女。许氏出身随州书香世家,又嫁入清王府成为一府王妃,可她的胞姐却是嫁给了一名穷书生。那书生考中举人之后便没有再考,而是在随州一家学堂里教书度日。
这般门第,同清王府比起来,实乃天渊之别。
大许氏想为独女谋一门好前程,自然而然便想到了自家王妃妹妹身上——清王妃育有二子一女,其中老二与温家姑娘年岁相仿,尚未定亲。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清王妃却不愿让自家儿子娶温家姑娘为媳。正巧赶上建德帝寿诞,各地藩王进宫贺寿的空,便托口要为外甥女寻一嘉婿,将人一同带上京了。
至于他会在御花园撞见她,倒确实是个意外。太后原也是派了人领着的,只是当日一同进宫的姑娘不少,绕来绕去地有人掉队也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