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默了默。忽然发觉方才因兰怀恩惊出那一身汗后,现下全身虽仍虚弱,却是散去了那一觉的沉重感。
“你先查吧……”她不知道她该问什么,兰怀恩的本事她大概知道些,在御前一直都游刃有余,更何况她这里。
“或许我就不该让他进东宫,”她低语一声,又轻叹,“可惜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又不敢轻易放他出去。
这大约是太子第一次被禁足。消息其实昨晚就传出去了,只是今早才传开,引得朝堂又议论纷纷。
皇帝病愈后自然接理朝政,未设朝会,却是驾临了文华殿。
他只字未提太子和信王,但那一日暖阁里的对话却已一字不漏地传了出去。皇帝听之任之,却也未曾追究。
众人该劝也不知从何劝起。
到底是詹事府詹事何枢进了句言,说既然东宫言行有亏,那么讲学更不该停。几名东宫属官尽数附议。
皇帝并不松口,只道:“太子现如今有病在身,再者天气尚寒,讲学便就停了罢,等太子病好了再说。他若上进,不用人教自会勤勉,这几日便让他自行反思。尔等辅佐不力,亦当潜心思过。”
何枢听懂皇帝话里的深意:若再多言,怕是连着他们一应问罪了。
这原是他本责,倒也不怕被连累,只是太子此次确实冤得不轻。可已到如今,事情闹大反而不利,也只得先忍住。
雪停后不久便出了太阳,微微泛黄的阳光同皎皎雪色相融,却仍不觉半分暖意。冷风一吹,碎琼乱舞。
陈修立在长道上,抬头南望,文渊阁青黑的琉璃瓦在宫院一众朱色瓦檐中尤为显眼,蓦然有熠熠光辉撞进眼里,周身一片冷冷清清。不远处清扫的宫人正跺脚抖着从树上簌簌落身的雪片,又重新拿了扫帚认真打扫起来。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绕过了文华殿往后走去,半路又碰到几人。
詹事府和左右春坊皆有人在,何枢正和沈微说着什么。众人看到他来,皆躬身举袖而揖。
陈修问:“诸位这是要去东宫?”
几人应是。
“那便一同去罢。”
何枢稍有意外,脚下步子微侧,让出路来请他先走。
一行五六人到了东宫门前,发现已守戒森严,心下不由一片森然。皇帝只说让太子禁足思过,并未有明旨不让外人进去。可纵然众人对圣意心知肚明,却依旧钻了这空子。
然而未曾料到的是,太子不肯见人。
通传的内侍出来,只说太子已知众人心意,但身体抱恙不宜见客,请他们回去。
何枢面上染了愁色,看向陈修:“可殿下若今日不见我们,往后怕是当真再难见了……”
他们今日即便冒着风险也要来一趟,便是要为着太子以后谋划,可现在这……
那内侍又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圣旨令殿下反省己过,诸位大人同东宫一体,此刻更需谨慎行事明哲保身,殿下恐自身累及他人,还望诸位大人见谅。”
几人面面相觑。原是来都来了,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去,一时踌躇不决。他们算作是太子的心腹,太子生怕连累他们,他们却不该在此时畏头畏尾。
沈微目光一闪,显然早有准备,从容捧着几本典籍上前:“公公,听闻陛下令太子殿下抄写四书,东宫怕是没有翰林院的齐全,我今早去借了几本,特地送来。但其中尚有些晦涩问题需当面解释,还望公公通融通融……”
低等宦官大多不识字,那内侍当即难为起来,觉得这一人携了书进去似乎也并不算违逆太子的意思,斟酌着开口:“那不如沈大人随奴婢进去一趟……”
众人看着沈微怀里的几本书,暗叹这准备的确充足。
沈微颔首,回身又问众人:“诸位大人若有什么话,在下可帮忙带进去。”
何枢原有一肚子话,到此时却又说不出来,只摇了摇头:“没有。探赜见了殿下,便替我等问候殿下贵体康安即可。”
陈修也道:“殿下既然不愿见我们,约莫也知道我们要说什么了。”
众人也不再议论,只是有些失落,到底还是相继散去。
沈微进了殿,见到晏朝的第一眼,便是她拧着眉:“本宫不是说了不许进来。”
“臣拜见太子殿下,”沈微径自行了礼,并未将她那句话放在心上,随后才又反问,“那殿下是将我等都视作没心没肺见风使舵的势利小人了?”